威猛乐队的中国之行

    刚刚过去的2016年，对于欧美流行音乐在中国传播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年。鲍勃·迪伦获诺贝尔文学奖引发的热潮犹未消散，大卫·鲍伊、普林斯、莱昂纳德·科恩、乔治·迈克尔等音乐人的先后离世，也在某种意义上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这批音乐人的作品虽然风格类型不同，但差不多都是上世纪80年代或稍晚一点开始进入中国，对中国当代流行文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以乔治·迈克尔为核心的“威猛乐队”是新时期第一个到中国举办个人演唱会的欧美组合，1985年其在北京、广州、香港的演出在全世界造成了轰动效应，从演出本身到中国行的纪录片拍摄，再到对中国乐坛的影响，其中的许多故事耐人寻味，不仅有中西文化的冲撞融合，甚至也反映了英国人自身的代际文化冲突。

“威猛”并不威猛

    “威猛”英文名为“Wham！”，本是快速撞击的拟声词，类似“砰！”，与汉字“威猛”的含义只能说稍稍沾边。威猛名为乐队，其实由乔治·迈克尔一人包办词曲创作和演唱，另一位名义上的主唱安德鲁·维治利只负责乐器和少量和声，作品主要是20世纪80年代欧美流行的迪斯科、电子舞曲风格，主唱载歌载舞。参与威猛乐队中国行的还有黑人女歌手佩普茜和白人女歌手雪莉，她们在中国行之后组成女子二人组合也大获成功，其风格仍然偏重于电子舞曲。

    威猛乐队在80年代前期的英国乐坛是非常主流、阳光的男孩组合，尽管其早期作品有少量叛逆之作，但总体上是表现普通青年人的爱情生活，并无太多的现实关怀。而这一时期的英国社会恰恰处于不稳定时期，经济衰退和高失业率、马岛战争、撒切尔夫人的铁腕政策、“光头党”持续活跃……这一时代氛围跟青少年的迷惘结合在一起，催生了多种形态的流行音乐：英式独立摇滚开始崛起，以史密斯乐队为代表的新兴乐队在音乐形式和思想深度上都突破了流行音乐的桎梏，对后来的绿洲、山羊皮、电台司令等乐队产生影响。与此同时，金属风格、造型多变的皇后乐队仍在走红。身处这种文化氛围的威猛，只能算是中产阶级保守文化的代表，但恰恰是他们第一个来到中国，给中国乐坛带来了些许清新之风。

“威猛”在中国

    威猛的中国行引起了极大轰动，当时尚未崭露头角的新一代音乐人如崔健、窦唯、郭峰等都到现场观看了演出，甚至翻唱过威猛作品。这次破冰之旅的珍贵历史镜头被收录在林赛·安德森导演的纪录片中。纪录片原名《如果你在那里》，长度约90分钟，后来被改造成一部62分钟的《威猛在中国：异国天空》，于1986年在伦敦温布利大球场的威猛演唱会上向七万人播出，创造了英国电影首映式的观众人数纪录。

    这部纪录片在拍摄威猛行程及演出盛况的同时，记录了80年代正处于历史转折期的中国社会面貌。威猛一行不但完成了爬长城、逛集市、品美食这些外国游客的“规定动作”，还与文化部领导座谈，与大学生一起踢足球，与中国民乐演奏者交流等等。

    从纪录片内容来看，中国观众非常热情，有很多接受采访的年轻人用英语直接表达他们对西方流行音乐的认识，也展现了开放时代中国的活力。在演出当中，威猛乐队随行的黑人霹雳舞者按照欧美摇滚乐演出的习惯冲下舞台，冲进观众席，与在场的外国观众对舞。这在当时是严重打破常规的表演方式，并不在与东道主的约定之中，然而实际效果很好，中国观众纷纷与黑人舞者击掌庆祝。

两种叙述的矛盾

    威猛中国行和纪录片都获得了成功，然而鲜为人知的是，随队拍摄纪录片的老导演林赛·安德森与威猛乐队及其经纪人爆发矛盾，于当年10月撤出，晚年提起此事之时仍愤愤不已，这场纷争背后是两种看待东方、看待中国的方式。

    林赛·安德森是英国著名纪录片导演，很少接拍商业电影，获得过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他接拍此片的目的，一是经济上的考虑，二是对中国感兴趣。他的拍摄重心是记录中国社会面貌、威猛与文化界的交流等，在最初的版本中，威猛表演的歌曲仅收录四首。而这一边，威猛经济人的需求却是一部以两位阳光男孩为核心的MTV式纪录片，林赛·安德森进行社会观察的纪录片理念与他们的需求格格不入。

    林赛·安德森在当年的日记及一些信件中提到，他非常不喜欢威猛，从这两个一夜之间变成百万富翁的小青年身上看不到社会关注。他认为乔治·迈克尔根本不关心中国，“充满自我膨胀”，只想利用此行提升知名度。他的拍摄掌控权受到挑战，最终被威猛团队用一位新导演代替，新版本恢复了以威猛乐队为中心，配上12首歌曲。由于版权问题，原先的纪录片完整版只能收藏在安德森纪念馆的档案室里，至今未与观众见面。尽管如此，新版本大量使用了前期拍摄的内容，仍然可以看到安德森的部分意图。镜头前的中国人热情、开放、富有活力，处于发展变革之中，并无西方人想象的攻击性，就连武术爱好者和晨练的老人，都被配上威猛乐队的轻快歌曲，竟然没有什么违和之感。当然，纪录片有意识地记录了售票窗口手持百元大钞购票的观众，威猛乐队在商场选购服装等场景，暗示了消费主义已经在中国降临。

进入民谣时代

    威猛与中国的相遇是一种文化错位。在英国属于保守音乐形式的威猛，无意中推动了中国流行音乐的变革。据观看演唱会的北京音乐人回忆，他们从未目睹如此复杂、具有强烈视听冲击力的表演。威猛乐队中国行之后的第二年，崔健在同一块场地、工人体育馆演唱了《一无所有》，中国自己的第一位摇滚乐明星登上历史舞台。

    进入90年代，大陆也出现了几代本土流行歌手，市场细分程度越来越高，包括摇滚乐在内的各种音乐形式都有发展。进入新世纪，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以及大范围人口流动，中国流行音乐出现民谣的热潮，增强了现实关注力度。保罗·西蒙、鲍勃·迪伦、莱昂纳德·科恩等国外民谣巨星，以及北欧、苏格兰和爱尔兰民谣的影响都越来越大，本土民谣歌手周云蓬获得人民文学奖。与威猛走红时代完全不同的民谣时代来临了，并且方兴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