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境观象】
流转飞扬的线条、绚烂而肃穆的色彩、繁复细腻的装饰图案……包括巨幅作品《观无量寿经变》在内的诸多敦煌壁画临摹作品,很难想象都是常沙娜在14至17岁时完成的创作。虽是以整理性临摹为主要手法,但过人的艺术天分让人惊讶。如今,86岁高龄的常沙娜更是不顾辛劳,铺纸备墨,历时两个月工笔细作,再绘《文殊变》的神韵。这相隔70载的作品似乎串起她跌宕多彩的艺术人生,连同笔下绽放的清丽花朵,书写着其一生的隽雅与执着。
“花开敦煌——常沙娜艺术研究与应用展”上,常沙娜向中国美术馆捐赠其24幅经典之作。谈起众人的夸赞,满头银发的常沙娜很有些不自在。“我这一辈子就干了4件事:敦煌艺术、花卉写生、装饰艺术设计和艺术设计教育。”倾其一生,她都在敦煌艺术和美术设计领域的传承与发展间不辞辛劳,勠力前行。
“我的名字不只是一个称谓,它还是一种隐喻和暗示,甚至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我的一生。”1931年生于法国里昂的常沙娜,名字译自于当地一条美丽的河流。父亲常书鸿、母亲陈芝秀以此纪念她的出生地,也是为了纪念他们留法的经历。1935年秋天,常书鸿在巴黎看到有关敦煌的大量资料后,内心受到极大触动,他下定决心回国并去寻访敦煌,常沙娜自此随父亲开始了辗转的生活。战时的处境使他们最终在重庆沙坪坝凤凰山安了家,和王临乙夫妇、吕斯百夫妇等艺术家聚在一起,营造了当时难得的艺术氛围。同甘共苦,志趣相投,对艺术生命的珍惜和彼此间的情谊给常沙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父辈们的教育与影响下,常沙娜建立起强烈的时代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这也成为后期引导她开展艺术设计与教育工作的主要原则。
1943年,常书鸿带着第一批研究人员来到敦煌时,张大千还在莫高窟,临走时他开玩笑地说,留在敦煌工作将是“无期徒刑”。但面对绚烂的敦煌艺术宝库,常书鸿决心在此安家落户。时年12岁的常沙娜便注定走进这色彩斑斓的梦境中,注定与这里的黄沙蓝天结伴一生。
一碗大粒盐、一碗醋,摆在面前的还有一碗水煮面片。这是常沙娜到千佛洞吃的第一顿饭。初到敦煌,常书鸿等人的生活条件极其艰苦,规模浩大的石窟群因风沙侵蚀、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但常书鸿仍积极组织修复壁画、搜集整理流散文物、撰写学术文章,临摹了大量的壁画精品。“在河西中学读书时,学校放假我必回千佛洞。我可以蹬着‘蜈蚣梯’跟着大人爬进洞窟临摹壁画。我喜欢进洞画画,特别主动,不用大人催。”为了保护壁画,常书鸿定的规矩是禁止直接在壁画上拓稿临摹,而是采用对临的方法。这样难度很大,却迫使常沙娜练出好眼力,造型能力提高得很快。
1946年敦煌艺术研究院迎来了第二批工作人员,常沙娜也集中更多精力在石窟临摹壁画。那时的石窟没有门,洞口朝东,早晨的阳光直射进来,照亮满墙色彩斑斓的画面。彩塑的佛陀、菩萨慈眉善目,头顶上是鲜明的平棋、藻井图案,四周是生动的佛传本生故事。常沙娜沉浸其中如痴如醉,画得投入了,她就放开嗓子唱起来,即便光线变暗,仍意犹未尽,难以住笔。
常书鸿坚守敦煌50年,克服了重重困难,被后人尊称为“敦煌守护神”。而常沙娜常常提及父亲传承给她的不仅是艺术,还有对祖国的赤诚。“是敦煌的风土培育了我做人应有的淳厚;是敦煌的艺术给予了我学习传统艺术的功底。”她对敦煌的爱已经渗透到骨子里,她的精神就像沙漠中生长的花一样坚忍,用一生践行着父亲交予的艺术使命。
由常沙娜在20来岁时参与完成的人民大会堂宴会厅顶灯如今依旧熠熠生辉。她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先后参与完成了人民大会堂、民族文化宫等多项国家重点建筑设计任务,将敦煌艺术元素应用其中,打下了夯实的实践基础。这些经典之作不仅凝聚了古典艺术的韵味,更显示出不凡的气度。1997年她更是受命主持并参加设计大型礼品雕塑《永远盛开的紫荆花》,花卉写生手稿严谨认真,也暗藏了源自敦煌的艺术元素。
在常沙娜的眼中,敦煌壁画可以抽离出多样的图案单元。多年来,这位“敦煌图案的解密人”潜心描摹整理敦煌图案手稿,将斑驳壁画上隐藏的精美图案萃取出来,以鲜活灵动的姿态创造出新的浪漫。
“我在图案教学中把握的就是两方面:民族的传统和生活的自然。”常沙娜认为学艺术就要学传统,学大自然。大自然本身的色彩是协调的。也因此她在艰苦的生活中学会了欣赏美好的事物,捕捉形态各异的花,感受它们的生命力。花草的坚忍也使她顿悟生命的意义,她笔下的花卉作品温婉可人,又不乏生命的茁壮与坚强。
20世纪50年代,常沙娜在林徽因的影响下,从绘画转入工艺美术设计和教育之路。1956年,她调任新成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将其熟悉的敦煌艺术与设计知识相结合,以敦煌藻井图案及和平鸽图案为元素设计了丝巾、景泰蓝圆盘等一系列实用品。
“我有一个习惯,不论在国内国外、南方北方,闲暇散步的时候,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投向路边草丛,寻找‘幸运草’。一般的是有三个心形叶片,偶尔发现有四片叶的,就是人称的‘幸运草’了。这种植物变化的概率是十万分之一,可是我遇到的概率比这要高许多,有时在不经意间就会有收获。”
“绵延两代敦煌梦,繁花万里丝路情”,摘自莫高窟的“幸运草”一直被常沙娜珍藏着。或许她所说的幸运是能够在艰辛的生活中苦中作乐,即便在大漠戈壁中依然能徜徉缤纷、单纯的静穆世界,在风沙中也能倾听到花开的声音,为美好的事物欣喜,为生命的奇妙赞叹。
(本报记者 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