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化溯源·松花江】
凌晨五点的灯光,干净得像窗外的雪。展开一张宣纸,像展开铺满白雪的大地。跳跃着流淌进松花石砚怀中的墨珠,有如长白山顶峰的那池“天水”。羊毫吸饱了这天地的精华,在“雪地”上忽而信步,忽而奔跑。
一首《松花江放船歌》飘落纸面:
松花江,江水清,夜来雨过春涛生,浪花叠锦绣毂明。
彩帆画鷁随风轻,箫韶小奏中流鸣,苍岩翠壁两岸横。
浮云耀日何晶晶,乘流直下蛟龙惊,连樯接舰屯江城。
貔貅健甲皆锐精,旌旄映水翻朱缨,我来问俗非观兵。
松花江,江水清,浩浩瀚瀚冲波行,云霞万里开澄泓。
悬笔的人叫刘颖,吉林省舒兰市书协主席。书写《松花江放船歌》是他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即便是刚刚过去的2017年春节,家人团聚,亲朋邀约,事情不断,但他仍然如此坚持。
“我是学我的老师刘成先生,以及刘成的老师金意庵先生,他们都写《松花江放船歌》。”刘颖说,“写字的时候,把一条江放在心里,那感觉可不一般。”
一条什么样的大江,让师生三代都在书写?
松花江的原意是“天河”
乍看“松花江”三个字,给人的感觉是很有诗情,颇多画意,既声音清脆,又面貌清丽,体态轻盈。其实这条河流隋代称“难河”,唐代称“那水”,自元、明开始被称为“宋瓦江”或“宋阿江”,至清代,也被称为“松阿里乌喇”或“松嘎里乌喇”。“松阿里乌喇”或“松嘎里乌喇”是典型的满语,由于女真和满族具有族源关系,元、明时代的称谓可能跟女真语又有些关联。很明显,“松花江”是“宋瓦江”或“宋阿江”或“松阿里乌喇”等转音而来,翻译成汉语是“天河”。
亿万年间,长白山火山一次次喷发,又一次次安静下来。当火山喷出的岩浆在天空中冷却了身体,周围的山林也熄灭了火焰,天火休眠睡去的时候,巨型伞面体的下面,从地球皮肤的深层,溢出没有穷尽的甘泉,其汩汩向上的力量,完成了20.4亿立方米水体的托举,最深处竟达373米。而这一切,都是在海拔2000米左右的高度完成,不能不让人叹为观止、魂系情牵。中国最大的火山湖、世界海拔最高、积水最深的高山湖泊在被《山海经》称为“不咸山”的长白山形成了,这就是大自然给人间留下的那一“盆”幽深静谧的礼物——长白山天池。
随火山喷发而成长的北方大山遍地雄奇,最奥妙处在于让天池的体量适可而止,在其偏北方向的天豁峰与观日峰间留一出口,令“天水”由此奔出,并随断崖飞泻而下,是为长白瀑布。
瀑布坠落后,随山势起伏,时而急切,时而委婉,这就是松花江的正源。她在靠近大海的地方起始,却没有一头扎入大海,反而一路向西狂奔900多公里,复折而向北、向东,进入高寒,又经过900多公里,汇黑龙江后入海。
公元1682年,年轻气盛的康熙皇帝来到吉林市东巡松花江,被其秀美和深沉感染,做《松花江放船歌》,不但赞颂了大江之美,还描写了驻扎在江上的战舰的威风。这是一个28岁的青年对他热爱的大山大河的表白,是大清皇帝踏上松花江舰船后的豪情万丈,是千古一帝眼中的疆土、河山与抱负。
康熙皇帝不会想到,几百年后,他的诗成为几代书法家们“临写”松花江的“摹本”。
把一条江“搬到”宣纸上
“关于《松花江放船歌》的书法作品,故事还不少哩。”坐在安静的创作室里,刘颖娓娓道来。
20世纪80年代末期,美籍华人陈香梅女士访问吉林市,入住西关宾馆。一幅镌刻在宾馆大堂大理石上的书法作品,让这位浸润书香的传奇女性着了迷。
让她着迷的,是作品书写的文本——康熙皇帝的诗《松花江放船歌》,是作品的书写者——乾隆皇帝长子定安亲王永璜的后裔、著名书法篆刻家、诗人金意庵(爱新觉罗·启族)先生,更是作品高超的书法艺术——仁厚、华贵、典雅。
一条大江变成了诗歌,再变成墨迹,那一笔一笔的浓墨轻柔地摊开,成为原野的扩展,时而走成平原,时而站成高山。
陈香梅迟疑着,但终于还是禁不住这条大江的召唤,诚恳地向当地领导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能否求一幅金意庵先生《松花江放船歌》墨宝。金意庵闻讯后,欣然提笔,再一次将松花江的婉转写进笔意的勾连。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金意庵书法作品《松花江放船歌》开始名扬中外,而他多年创作的上百幅(种)《松花江放船歌》也被誉为吉祥励志的艺术珍品。
在吉林市,书写《松花江放船歌》是书家们的时尚。如今,在江流岸边的休闲广场,在大学校园的路边、楼前,在城市公园的山脚、桥下,都能看到金意庵书写的《松花江放船歌》刻石。《松花江放船歌》书法作品已经成为松花江历史文化的一张名片。
1993年4月16日,时年37岁的刘成请一杯清茶,恭恭敬敬地送到已经78岁高龄的金意庵手里,正式拜师。金意庵送他的这位关门弟子一刀4尺陈纸、7本字帖、一方砚台和一枚刻有“风雨十年人”的印章。
为了写好《松花江放船歌》,除反复临帖外,刘成从此无事江边走,睡梦“歌”中行,寻找松花江给予书法的原初意境。锤炼了数年之后,刘成才把自己的作品正式公之于众。
2000年前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刘颖与刘成结识,一见如故,不久,小刘成11岁的刘颖尊刘成为师,学习书法,苦练《松花江放船歌》。
“金意庵先生《松花江放船歌》书法作品在1988年正式面世,刘成先生的‘放船歌’作品在2000年正式面世,我的‘放船歌’作品在2012年正式面世。很巧,都是相隔12年。”刘颖笑着说。
书写人生更书写时代
“都写《松花江放船歌》,冷眼一看,字都差不多,但我们师生三代人展现出来的书法特征其实并不一样。”刘颖说。
金意庵出生于1915年,2002年去世。“皇族”出身的他,经历着向一位普通人的转变,命运可谓大起大落。他没有想到,在改革开放初期,也是他人生的老年阶段,又有了用武之地,凭借手中的毛笔,得到了人民的喜爱、国家的认可,他的书法艺术有“过了山海关,就数金意庵”之说。历经沉浮,必有气象,金意庵的字有收有放,雍容、大度,有庙堂之气。此时他笔墨里的松花江,更显走出高寒或冬天之后的豁达,与恢宏相伴,与气概相生。
刘成书写《松花江放船歌》时,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20多年,国家日益繁荣昌盛,人们意气风发。所以,刘成的字,飘逸洒脱,个性张扬,是非常典型的现代人的书写。
“我身处共筑‘中国梦’的时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阶段,所以写字的时候内心总是很澎湃。”刘颖说,“我是军人出身,一写到‘貔貅健甲皆锐精’,就联想到当年歌曲《松花江上》展现的我们饱受的欺凌,就联想到目前我们国家的强大,就会非常豪迈。”
写的是字,但其实胸中面对的却是“云霞万里开澄泓”的盛世气象,概因如此,刘颖在书写中追求的是一种方正端严、厚重雄强。
松花江养育了东北千千万万的人民,也让他们的艺术情怀借助这条大江昼夜不息地表达。这让她变成了诗歌与书法的河流。这条北方的大江,也将继续用静水深流的冷峻,完成天地在鸿蒙之初就已经交给她的执着不弃、热烈深情。
(本报记者 鲍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