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船的匆忙中,看见台上有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枪,和一群赤膊的人正打仗。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他日里亲自数过的……”在鲁迅的笔下,年少时看过的社戏,是他始终难忘的记忆。“社”是土地之神,南方有社戏,北方有社火,这种深植在民间土壤里的传统娱乐活动,在中国已经有很长的历史。
春天是民间社火会长的一声哨笛唤回来的。乡村人都这么说。
哨笛果然响了,尖亮的哨声回荡在沟沟洼洼。于是,各家各户走出了最富男儿气魄的热血汉子,走出了最漂亮水嫩的妙龄姑娘,牵来了高大健壮的骡马,拿来了鲜艳地道的绸缎。
没有人指挥,也不会有人偷懒,妇人自当烧水,男人该去喂马。俊男俏女们把保养了一冬的脸膛处理得干干净净,故意扮出一个角色的某些特征来,期待着会长说一声“抹脸子”。
这句话等了整整一年。小伙子姑娘们凭这一句话,就足以享受一个春天。
太阳出来了,暖融融的。会长庄严地燃着一支香火,拜过天地诸神,亮开有点结巴的嗓门,一声土拙粗犷的“上马”随风飘逸。顿时,马蹄叩响了冰冻的乡间土道,锣鼓碰破了山崖紧绷的面孔。马背上阴险的奸贼、厚道的忠臣、文静的相爷、威严的元帅、堂堂的帝王、妖艳的宫妃全都晕晕乎乎,一层淡淡的红纱从老远的山顶上抛过来罩住他们的真颜假面,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昂首嘶嘶长鸣,唤来了拄着手杖的老人和不谙世事的稚童。
山洼里究竟盛不下乡村人的满腔情怀,于是一支支威风凛凛的队伍走出了沟沟岔岔,一声声奏凯歌的唢呐泻出祖脉的久远。笨重烦琐的蟒袍与简洁大方的西装各领风骚,野气十足的骡马喷嚏与婉转悠扬的社火曲子相映成趣。
乡村的春潮是激扬的,每年到了正月十五便要暴涨。时代的人流顺着宽敞的街道涌动,苍老的岁月把足迹印在大街小巷。一副脸谱就是一种人生哲学,一个角色就是一段动人的故事。春风阵阵,其乐融融。
各个沟沟壑壑里的社火队伍一早就向县城进发,参加盛大的社火游演活动。沿路的群众像迎接贵宾一样,披红挂彩,鞭炮齐鸣。小小的县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长鸣,彩旗飘扬,大街小巷人头攒动,接踵摩肩。
正月十五的山间小城,震撼的社火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大小门店一律关门,但是少不了接社火。社火队就挨家挨户收“礼品”,反正是来者不拒,那些店主虽然平时抠得很,但此时倒也挺大方,一千响的长串鞭炮燃起了,大红被面不停地往外挂,听几句“生意兴隆”“恭喜发财”之类的话,心里也美滋滋的。
随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威风凛凛的马社火来了,走得小心翼翼的高跷也毫不示弱地跟在身后。最精彩的当属大卡车上的高芯社火了,这些演员都是几岁小孩,他们的身体被固定在高空玄妙精巧的芯子上,还变化着不同的姿势,惟妙惟肖,生动有趣。卡车的周围喷绘上与时俱进的政策内容,比如新农合、精准扶贫、新型养老保险等标语图案。仔细看,卡车被装扮成彩车了。那开得娇艳夺目的桃花栩栩如生,像是有幽幽的清香散发出来。
一拨一拨的社火从眼前浩浩荡荡走过,看社火的人挤在人群中看得眼花缭乱。群众看得神采奕奕,耍社火的人苦中有乐。从东街游到西街,再从西街到南街,这样绕县城一周,虽然获得的只是一份廉价的小礼物,但是收获的却是满满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除白天有各种各样的社火外,晚上还有步社火。步社火演出,一般大约在正月初二至十五的晚上,内容包括跑旱船、耍大刀、唱曲儿等。步社火的表演主要是以唱为主,社火曲儿大多取材于古代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和民间故事等。曲目繁多,韵律和谐,相似于陕北一带的信天游。唱词也是朴实亲切、朗朗上口、易记易诵、广泛流行,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
记忆犹新的是“关云长”手持一把春秋大刀,耍得游刃有余,缠腰、缠脖、云胸、舞背,看得人连连拍手叫好,其间还有人在一旁唱曲儿伴奏。农户人家没等“关云长”的大刀耍完,就急着在大刀上缠红或者被面,当然不忘一串鞭炮了。还要将襁褓中的孩子让“关云长”抱一抱,虽然孩子被这位穿越时光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古代人”吓得哇哇大哭,但是家人却喜上眉梢,因为经“关云长”一抱,预示着孩子可以消灾避难,一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成长。
整个正月里,乡民们多半时间是与社火相伴的,他们用自己独特的庆祝形式相约日子中的春天。乡村人的正月离开了社火似乎就显得平淡无味,好像缺少点什么。乡村人想象力和创造力丰富,且技艺非凡,社火的内容都是戏剧故事,试想一下,若没有一定的绘画和想象能力,哪还能画出如此众多的性格各异的历史人物脸谱?人们在无比的喜庆之中,传承和弘扬了古老的民俗文化,也丰富了精神生活,让日子红红火火。
社火,给乡村人迎来了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
(作者:杨秉权,供职于陕西省陇县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