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我们所熟悉的欧洲正在发生巨大变化。英国公投脱欧、意大利宪法改革公投失败……背后的民粹主义思潮不可忽视。如何认识深刻变化中的欧洲?本报记者日前专访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冯仲平。
记者:2016年,在民粹思潮影响下,极端政党在欧洲风头日盛,比如法国的国民阵线。国际金融危机过去八年了,但是欧洲主流政党为何没能通过改革解决问题,导致极端政党趁机得势?
冯仲平:从根本上看,是制度困境使欧洲主流政党不能或者无力改革。一个是选举制度困境;一个是福利制度困境,二者联系在一起。福利制度困境是欧洲面临的大麻烦,他们在过去经济好的时候,特别是和苏联阵营竞争的时候,把福利标准定得很高。当经济形势不好时,高福利就变成了很大的负担,尤其是在经济全球化时代,拖累了其经济竞争力。在西方选举制度下,福利只能增不能减,因为谁要减少谁就得下台。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说得很清楚:“我们不是不知道改革,只是改革以后我们不知道我们还在不在台上。”
记者:以往,欧洲政坛上是左翼和右翼政党竞争,现在则是极端政党利用民粹主义,与传统主流政党形成反建制派与建制派之争。欧洲民粹主义影响力如此之大,其产生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
冯仲平:欧洲形势每年都在变,但去年的很多变化出乎意料。以英国公投脱欧为例,这不是偶然现象,它虽然发生在英国,但是折射出欧洲乃至西方政治剧变,会深刻地影响到国际格局。西方政治风向变了,从20世纪80年代初撒切尔夫人和里根开始,新自由主义盛行,自由主义派走得太远,现在要往回摆了。
20世纪70年代世界发生通胀危机,民众抗议不断,撒切尔夫人和里根举起新自由主义旗号,主张市场万能,让政府少干预,多放权。随着苏联解体,经济全球化加速,撒切尔夫人和里根这套东西迅速推向全世界。在此背景下,西方政治生态发生重大变化,以新自由主义为代表的中右翼占据主流,包括英国保守党、美国共和党等,他们的力量太大了,逼得欧美中左翼政党,包括英国工党、德国社民党等,面临艰难抉择——要么改革向右翼靠拢,要么永远离开政治舞台。换句话说,欧美政党左右翼的界限模糊化,二者已经没有明显区别了。
随着全球化的发展,欧美内部的贫富差距日益增大,但是主流政党并无有效方法应对,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和2009年欧债危机加剧了底层民众生活困难,矛盾愈益突出。人们通常认为左翼政党代表底层民众,然而现在左翼已经面目全非了,于是极端政党特别是极右翼政党乘势而兴,意大利的五星运动、德国的选择党都是在金融危机后成立的。极右翼政党一旦上台能否回应中下层民众的诉求,目前还是未知数。但是现在欧洲政治舞台上唱戏的主角开始变了,变成了建制派和反建制派对决,在台上轮流执政的左右翼都被划为建制派了。
记者:2017年,法德等国都会进行大选,很多人对此忧心忡忡,您认为今年欧洲政治形势会如何发展?
冯仲平:2016年,极端政党利用民粹主义,已给主流政党造成很大压力,迫使主流政党接受他们的一些观点。在地方层面,极端政党取得了部分胜利,比如在意大利,五星运动赢得了罗马、都灵的市长选举。在国家层面,即便极端政党没有赢得大选,但是会进入议会发挥影响力。2017年,受英国脱欧公投通过、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的刺激,民粹主义影响会进一步增加。由于法德是欧洲大国,又一直扮演着欧洲一体化“双引擎”的角色,因此最需要关注的是法德大选。
德国总理默克尔将寻求第四次连任,相对风险较小,但并不意味着她一定能赢。对默克尔构成最大挑战的已经不是传统的社民党,而是德国选择党。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在2016年有几场地方选举都输给了选择党。总的来说,目前默克尔的地位还难以撼动,不过如果从现在到9月大选之前德国发生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事件,且与难民有关系的话,支持默克尔的民意可能就会有很大逆转,选择党上台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在法国,玛丽亚·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一直处于被边缘化地位,但近年来影响力大增,其支持率目前首屈一指。不过,法国总统大选实行的是多数两轮投票制。2002年第二轮选举中,法国主要政党联合起来才成功阻止国民阵线上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法国政治生态已发生很大变化,主流政党碎片化,能否重演十几年前的选举策略,值得关注。
记者:英国公投脱欧后,其他欧洲国家内的疑欧势力看涨,您刚刚也提到欧洲一体化“双引擎”法德两国其实内部也并不稳定,民粹主义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欧洲一体化进程?
冯仲平:欧洲一体化的实质是主权国家自愿和平让渡部分主权,而民粹主义就是要把让渡的权力拿回来,不搞统一货币、申根区了,恢复各自货币,恢复边界。可见,欧盟最大的敌人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内部的民粹主义。不论民粹主义政党是否上台,这股力量已经导致欧洲国家的内外政策发生调整和变化,包括对移民、全球化、反恐等。欧洲一体化进程也将陷入停滞。
欧盟发展前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成员国的经济形势。若经济较快增长,将缓解这些国家面临的制度困境和固有矛盾。但问题是,未来数年欧洲还难以改变低增长、高失业的情况,恐怖袭击问题也还可能比较突出。无论是主流政党还是民粹主义政党,如果解决不好就业、安全问题,那么社会分化、政治动荡的局面还会持续下去。欧盟的国际影响力主要依赖其一体化和软实力,现在欧洲问题不断,其影响力自然也会出现下滑。
(本报北京1月21日电 本报记者 曹元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