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是一片充满热情与激情,色彩斑斓且魅力四射的神奇大陆。它以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热情奔放的音乐舞蹈、神秘瑰丽的自然风貌以及富有浓郁异国情调的民俗风情闻名于世。这样的环境滋养了无数才情并茂、想象力丰富、具有强烈创新精神和深厚文化素养的艺术家。他们的艺术技能往往超越自身领域:文人将音乐舞蹈融入文学创作,音乐家将文学的意境传递于乐曲谱写之上,美术家将哲学政治思想赋予绘画涂鸦中,这种艺术的跨界恰到好处地体现了拉美文化的多元并存与多姿多彩,从而吸引更多探索它绮丽多变、神秘莫测的欣赏者们。
在文化艺术的范畴内,人们常常谈论文学与音乐的紧密联系。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美国摇滚、民谣艺术家鲍勃·迪伦就最大化地实现了文学与音乐的跨界与融合。从中国古代文学的《诗经》、汉乐府、唐诗、宋词和元曲,到西方文学的音乐小说,如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赫胥黎的《旋律与对位》以及各种文学作品改编的歌剧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仲夏夜之梦》《麦克白》《浮士德》等等,都可以看出文学作品中渗透着大量的音乐艺术。但由于不同国家与地区的文化差异不尽相同,文学中的音乐表现也各不一样。如果说中国文学表达一种凄美、幽怨,余音绕梁、空谷幽兰而荡气回肠的管弦乐曲风,西方文学表达一种时而悠扬舒缓、深沉低婉,时而恢宏华丽、激昂交错的交响乐曲风,那么拉丁美洲文学则表达一种激情澎湃、活力四射、热情奔放、性感律动的打击乐和管乐曲风。
古今中外,很多文学大师都是优秀的音乐家或音乐鉴赏家。如同中国的屈原、蔡邑、曹植、关汉卿、孔尚任、田汉等,如同西方的司汤达、海涅、华兹华斯、柯勒律治、叶赛宁、米兰·昆德拉等,拉丁美洲同样拥有一批这样的艺术多面手,他们精于音乐而又专注于文学创作。他们从音乐中寻找灵感,抑或从文学创作中开启对音乐的探索。
在拉美的作家群中,这样融文学与音乐于一身的典型代表当属古巴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Alejo Carpentier1904-1980)。卡彭铁尔自小受父亲影响,博览群书。又受音乐造诣很深的母亲的熏陶,从小学习音乐,培养了对音乐的极大兴趣。他很早就将文学与音乐融合起来,将一种融洽结合的方式巧妙地运用到小说创作中。如写于1946年的《古巴音乐》,第一次探讨了古巴音乐的源头及演变历程,分析了古巴音乐所受各种音乐形式的影响、它的发展趋势及对各时期作曲家及其作品的鉴赏分析,成为古巴乃至拉美不可多得的音乐文学著作。在1949年创作的小说《人间王国》中,卡彭铁尔多次展现了殖民者带给岛国古巴的各种音乐元素,如从海地的法国移民中引入的对舞舞曲,西班牙殖民者的舞台小歌剧以及意大利的歌剧等。而在1953年发表的小说《消失的脚步》中,卡彭铁尔更是将音乐作为主线,讲述了一名音乐教师深入南美洲原始森林寻找一套原始乐器并进行人种学和土著音乐研究的故事。可以说,卡彭铁尔在创作中展现了自己对音乐的见解与感悟,恰到好处地将它融入到文学当中。而他的语言文字更是具有较强的音乐性,字里行间有对音乐旋律的模仿,铿锵有力,读来朗朗上口,如同一曲曲古巴的黑人音乐,糅合加勒比地区的萨尔萨、博莱罗、曼波以及瓜拉恰舞曲的多种风格。
无独有偶,古巴诗人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弗·纪廉(Nicolás Cristóbal Guillén,1902-1989)也在诗歌与音乐的融合创作中走出了自己独特的路。他的成名作《音响的动机》(1930)在黑人的音乐节奏中融入了古巴当地的风光和习俗,而《松戈罗·科松戈》(1931)更是把黑人的音乐节奏与黑人的民谣、沿街叫卖声混合起来,形成一种多声部的别样旋律,以此来反抗当时古巴社会的残酷现实以及对待黑人歧视与不公的态度。他创作出的“穆拉托诗歌”,即白人文化与黑人文化“混血”的诗歌,与同时期衍生出的“穆拉托音乐”一样,融合了两种民族文化,体现出民众的各种情感:欢快、热烈、激愤、悲痛、伤心、孤苦与压抑。尼古拉斯·纪廉在诗歌中处处流露对两种文化和种族消除隔阂,和谐共处,共同繁荣的迫切希望。
在拉美,不仅仅是文学家在作品中展现音乐元素,很多音乐家在谱写创作中也无时不体现出丰富的文学价值。生于1948年的巴拿马创作型歌手鲁文·布拉德斯(Rubén Blades)是家喻户晓的拉美音乐界文人,号称“萨尔萨曲的诗人”。在音乐创作中,他常常表露自己对社会、对政治及对人事的看法,如同写作一般在音乐中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他在音乐中思考、想象、揭露、预见,带听众阅读故事并体会到一种可能性,即任何人都有可以成为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及人类历史的主人,鼓励人们要不断赋予生活的意义,追求生命的价值。鲁文·布拉德斯的音乐创作带有很强的文学性,著名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评价他的歌曲是短小精干的故事叙述,他当之无愧成为在音乐中写作的人。
同样,1957年出生的多米尼加音乐人胡安·路易斯·格拉(Juan Luis Guerra)也凭借带有文学性的歌词填写与音乐造诣屡获国际音乐大奖。1990年,他凭借专辑《玫瑰巴恰塔》夺得人生第一个格莱美奖。而这张专辑中的歌曲创作正是受到智利著名诗人巴勃罗·聂鲁达诗作《疑问集》的启发与影响。诗中这样叙述:“告诉我,玫瑰当真赤身裸体,或者那是它仅有的衣服?”路易斯·格拉将这种对玫瑰、对巴恰塔舞曲的感觉体会融入音乐当中,领悟到玫瑰与巴恰塔的相似性,很好地体现出如同纯色玫瑰般妩媚动人的巴恰塔性感的异域曲调。
熟悉拉美的人往往有一种深刻的体会,那里的人民似乎与生俱来与音乐舞蹈结缘,似乎与黑人一样体内有种运动的艺术细胞,每个人都能舞动身姿、一展歌喉,有对音乐天然的感知力和创造力。尤其是那些文人和艺术家,他们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热情与朝气,一股能够带动你摇曳身姿、兴奋愉悦的能量与气场。就连中国人熟知的拉美文学巨擘加西亚·马尔克斯也是个十足的音乐迷。据说他家中的音乐唱片比书籍还要多,他还是忠实的博莱罗舞曲的爱好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很多音乐家交情很深,曾多次书写关于音乐的文章及随笔。他将曼波舞曲比喻成一道光怪陆离的沙拉前餐,说它是由高音喇叭面包片和有切分音的萨克斯肉饼混合而成,充满狂言乱语。这种比喻恰如其分地描绘出曼波舞曲音色丰富而繁杂的特点,瞬间让人联想起那些随音乐而疯狂起舞、热舞的拉美人民。加西亚·马尔克斯还戏谑地将自己的名作《百年孤独》描绘成自己写过的最长的哥伦比亚沃伦纳达乐曲,一代文学大师对音乐的喜爱与理解可见一斑。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写作上具有交响乐般的宏大视野,能够带来一种让人闻声起舞的音乐震撼。他曾为了纪念古巴歌唱家别恩维尼多·格兰达,刻意留了和格兰达一样的胡须。他也曾誓言一生都要歌唱,让音乐充满生活。也正是在巴黎的一个音乐酒吧,加西亚·马尔克斯结识了同样为音乐着迷的尼古拉斯·纪廉。
从这些拉丁美洲富有文学才情和音乐才情的艺术家身上,我们似乎看到文学与音乐如同血液一般自然地流淌在他们的身体当中,在两股艺术支流亲密汇合的一刻,文学使他们的音乐升华,音乐也使他们的文学精湛。我们从他们的文学作品中读出富有节奏的乐句、铿锵有力的旋律和触动人心的篇章,也能从他们的音乐作品中听出那感人至深的情感表达、含义深邃的思想流露和点亮人心的智慧火花。透过这些音乐文人来感受独具异国情调的拉美艺术的无限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