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养马岛

    【文史遗痕】 

    车子沿着优美的海岸行驶，过了蓬莱阁，过了烟台山，进入牟平就离养马岛不远了。当年秦始皇是否也这样走的呢？海上起了云雾，养马岛朦胧得像海市蜃楼。

    秦始皇四十岁前或没有见过海，在他统一六国后，首先进行的就是修筑通往各地的驰道，而后扬鞭跃马，驾车出巡。公元前220年后的十年间，他不停地让骏马在宏阔的版图上踏出阵阵啼响。第二次出行，秦始皇来到了东海，那是他的神往之地，海那边或许是一个神奇世界，诸多梦想包括长寿的梦想就在海那边，海让秦始皇有了一种宗教情怀。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这个岛，岛离岸不远，却霞光跳荡，绿意葱茏，似马踏祥云，异象纷呈。波涛伴随着战马长啸，秦始皇遂想到蓬莱产天马的传说，眯着的眼睛闪现出一道灵光，马鞭一挥道：“此处可养马！”

    养马岛或许让始皇帝有了某种寄托与指向。

    马是尊贵与力量的象征，国家强势以驷马战车为比，王侯殉葬多以骏马为伴。这种善饲养通人性的物种，随着军事及社会文明史一道进入繁厚的典籍。乌骓、赤兔、草上飞，绝影、的卢、白龙驹，一匹匹有着油光锃亮的皮毛、俊逸彪悍的身躯，以及速度与耐力的马，多少年来与英雄豪杰一同传为佳话。“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追风，奔电，飞翮等七匹宝马也曾载着秦皇轮番出征，正于此他对马有一种特殊的认识与感情。他或许得了养马真传，知道马重在遴选与驯养，因为先祖非子就善于养马。七雄争霸之时，秦国就已经注重养育良马，颁布《厩苑律》以提高马的质量和数量，因而先期成为军事强国。作为第一个统一中国的人，秦始皇尤其重视边界的扩展与完固，在秦始皇七年也就是第四次东巡的时候，他派出的大将蒙恬的三十万大军正与匈奴激战。养马岛如能驯养良马，对一个国家的强大是有好处的。

    说是岛，并不是那么山石嶙峋，反而地势舒缓植被丰厚草木繁盛。车子在岛上奔驰，像匹野马腾挪起伏。草兴奋地狂舞着分向两边，把每一个叶片尽情打开。能够想象当年可爱的岛给草和马带来的和谐与欢乐，碧海上，蓝天下，它们放情而恣意，柔曼又疯狂。草理解马，簇拥马，给予马；马让草变成另一种生命与力量。秦始皇马鞭挥出的时刻便具有了美学与哲学意味。

    细柔的沙滩构成绵长的海滨浴场，人们在水中嬉戏撒欢，那也曾是骏马嬉戏撒欢的地方。岛上的另一片临海之地，是嶙峋狰狞的滩石，海浪冲击其上，发出震耳的轰鸣，当年或许是训练军马承受艰难旅途的境地。海潮退去，露出原野样的泥泞滩涂，很多人来此赶海，这里也成为锻炼战马耐力的极佳场所。一个岛聚合了很多地域的不同特点，让养马岛出来的马更能适应环境。岛上养马还有的好处是马无法逃逸，贼人也不好盗猎。养好的战马用船运出，即可投入战备之需。全国海岛中，养马岛实唯其一。

    又一年的春天，波澜起伏的海边旌旗猎猎，车仗仪仪。秦始皇再次驾临这个叫芝罘的地方。马在涌动，马在飙飞，马在嘶鸣。曾经是五霸之首的齐地上，看到驯养的野性加上海之灵性堪可入列帝国军阵的战马，秦始皇扬须畅笑了。养马岛基地的成功，实现了秦始皇在东部大批饲养西域良马的念想。他不仅得意于山河壮丽，子民臣服，也得意于这些战马。庞大的兵马军阵陪葬于皇陵或是他喜爱马的明证。秦始皇五次东巡三次来到芝罘，不知是否与养马岛有直接的关系。他确实把此处看做了仙地。

    在岛上徜徉，想寻到一些养马的踪迹，却是徒劳的，只有漫漫绿草肆意摇动着海风。草的四周有大片山菊绚烂着阳光，倒是显现出一种皇家气象。草木深处，一个跑马场的惊现，多少与马有了点联系。马在骑手的身下狂跳着嘶叫着，让人眼前幻化出大秦的马阵。岛还是那个岛，草或还是那片草，马却已非昨日的马，秦皇的鞭声远去了。

    晚间出来在岛上走，觉这岛仍有一种神圣感，星月高悬，海风悠悠，四周发出阵阵响声，闹不清是草声是马嘶还是海鸣，又觉得整个岛都在奔涌。路上遇一老者，称是岛上的原住民，数辈都在岛上生活，问起养马，他眼里立时放出光芒。步入以马文化为主题的广场，骏马的雕塑四蹄飞扬，是追风还是风在追它？一个小女孩儿仰望好久，说，那是一匹马吗，它怎么像鸟在飞啊？问她可说出多少关于马的词语，小姑娘脱口而出：一马当先、马到成功、天马行空、六马仰秣……马越来越远地淡出了人们的生活，一个岛却让人生发了对马的某种温情。多少年后，养马岛的意义或许超越了它的名字。

    潮涨潮落，朝霞夕辉，养马岛与始皇陵遥遥相对。一个想长生不老的人终是走入了陵墓，而与之有着某种因缘的养马岛却进入了永恒。离去时回望，茫茫雾气中是忽明忽暗的历史，整个岛如骏马起伏于水，看不清哪是头哪是尾。走得再远一些，什么也看不到了，只一声马嘶由远而近萧萧传来。

    （作者为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散文选刊》原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