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与现代巴黎地理

    【文化随笔】

    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1887—1968）是20世纪法国实验先锋艺术家，是达达主义及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在西方现代艺术史中，杜尚是一个转折点，在一定意义上，甚至可以认为他的出现改变了西方现代艺术的进程。

    然而，杜尚带给人们更多的是争议，尤其是有关现成品作为艺术概念的争论。对于杜尚，我们无法避开讨论他的成名作《泉》，即1917年展出的一件签有匿名R·Mutt的小便池，Mutt是艺术家戏谑的笔名。《泉》以及提交这件作品的行为，被认为是20世纪艺术史的一个里程碑，它将现成品概念引入艺术史，自此之后，直到20世纪60年代，现成品才开始单件或者成批涌现在作品展览中。说来有趣的是，当时杜尚还没有什么名气，因为笔名的关系，保守的艺术界看见这件作品时褒贬不一，甚至还有人误以为是哪位大咖的调侃呢。

    尽管杜尚获得20世纪最有影响力艺术家的声誉，但人们很少去探索他作品中的地理内容与深度，地理学家也很少关注他的作品。原因很简单，一般艺术家或者艺术批评只是把他的作品解释成反对传统艺术的先锋举动，认为这只是一种艺术思潮和观念上的革新，而并不关涉艺术表达本身；其次，杜尚借助诙谐的表达手法替换传统艺术创作观念，尤其是他的现成品概念艺术，这与传统艺术审美趣味价值有着天壤之别，他擅长借助现代艺术市场与展览进行自我炒作，似乎有投机取巧之嫌。

    可是，恰恰相反，正因为现成品概念的艺术创作，杜尚引发了现代艺术中的地理问题，因为他认为传统风景画不应该仅仅是雕刻手法般的模仿；杜尚利用现成品概念，将巴黎的地理与都市风景转换成了永久的艺术形式存在，显然这是人们从未认识到的表现方式。所以，杜尚艺术中的现成品概念，不仅促使现代艺术将兴趣引入城市风景主题，同时也提供了一个研究早期现代艺术和地理学之间复杂关系的绝好案例。

    首先，我们可以从杜尚风景题材的作品中探索其所关联的地理信息。其实，杜尚时期的法国艺术界与评论界，都比较倾向于强调艺术表达与城市观光、城市发展之间内在关联，20世纪早期巴黎的作家和风景画家都注重对位置场所等地理信息的强调，尤其是倾向于关注那些有着人文意义的风景审美趣味。因此，即使在现成品艺术之前，杜尚也遵循了艺术传统，在地理表现中凸显人文意义的方面，如在《薄兰韦勒的教堂》中，杜尚画的就是他出生与成长的小村庄。就算从其整个艺术生涯来看，杜尚艺术创作也主要集中在风景题材方面，其中最出名的作品是1922年的《大玻璃》（也称《被单身汉剥光了衣服的新娘》），从艺术家当时发表的创作笔记和草图中可以看出，这件艺术品显示出与风景地理信息的强关联性，在作品展出时杜尚也把这些笔记与草图制成目录，以方便参观人员理解这件艺术品。艺术作品都是创作者生存空间的全部或部分写照，正如地理学者丹尼斯·考斯哥罗夫曾指出的，风景是我们观看世界的一种方式，它是我们所在世界的作品。杜尚所探索的现成品艺术概念，就在于致力于寻找一条描绘现代城市生活空间的新途径。

    其次，巴黎城市地理的纪念碑性质不断地出现在杜尚的艺术作品中。众所周知，纪念碑式是现代巴黎最突出的地理特征，这一特征从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开始发展，拿破仑三世仿效罗马对巴黎进行奥斯曼式的改建，这一改建直接导致了巴黎城市的纪念碑特征形成，如宽阔的林荫大道把视线引向城市纪念碑（如凯旋门），包括现代纪念碑（如巴黎歌剧院）等。早在离开巴黎之前，杜尚已经开始了现成品艺术的系列创作，他似乎在利用类似的意象以唤起对巴黎某些特殊的地理位置如埃菲尔铁塔或凯旋门的记忆。比如1913年的《自行车轮》，这是杜尚的第一件现成物艺术品，以及1914年创作的《瓶架》，这些作品的金属结构对应的显然可能就是埃菲尔铁塔的形式意象，这无疑是对巴黎地理位置的一种积极象征性表现手法。杜尚还创作了许多类似的作品，这些现成品就像传统的风景画一样，是关于对象“描述”的现代概念的一种美学尝试，在这一尝试中，杜尚积极地将艺术的再现表现手法与巴黎地图建立起某种内在联系或情感意义。

    杜尚的现成品为艺术表达提供了全新路径，即在将城市环境空间的基础元素转变成艺术作品方面提供了类比、诙谐的方案。其实，艺术上的这种转换与地图制作是相似的，即都是把现实对象转换成为概念或形式，前者的转换结果是艺术作品，后者的转换结果是地图。在地图绘制中使用那些有着内在联系的指示符号代码，这似乎也相关于形式的表达法则，相比于对象表达法的艺术形式来看，地图则要通过特殊编码呈现风景与地理信息，但归根到底他们都属于视觉语言。在现成品层面上，杜尚置换了传统艺术对人文地理信息的表现手法，他运用绘图、绘画概念将视觉空间转换成为对象的艺术表达与技巧，并创造了一种个性表达的、纪念碑式的、三维的倾向于地图式的表达手法。

    可见，杜尚的艺术不仅激发了现代艺术家创作革新需求，也给地理学者提供了一条新的观照对象的路径。他所倡导的现成品概念，就是现代艺术家通过艺术作品重构城市空间信息表现手法的途径探索，无论是在艺术视域还是在地理视域，这一探索无疑都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