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25日,听闻梅葆玖溘然长逝的消息,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不禁想起了与他的渊源。
抗战胜利以后的1945年9月,梅兰芳先生特地拜访刘海粟大师,要让身边最小的儿子梅葆玖认刘海粟为寄父。原因是抗日战争期间,蓄须明志的梅兰芳清楚地看到他的知交刘海粟为支持抗战,冒着危险与好友郁达夫、胡愈之、刘抗等人赴南洋募集抗战经费,包括义卖自己的作品。梅先生非常赞赏刘海粟为抗击日寇而表现出来的大无畏精神,愿和刘海粟结为寄亲家。以后几十年中,葆玖每见海老和夏依乔师母,都亲切地称二老为干爹、干妈。
时隔40年以后,88岁的刘海粟收我为关门弟子。从辈分来说,我和葆玖是同辈。再加上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号称华夏第一楼的金陵饭店当艺术顾问,葆玖和他的夫人林丽源,也常南下金陵,林丽源的两个哥哥林奎源、林达源,在金陵饭店有长包房,所以我和林氏兄妹早就熟悉了。
2003年,为纪念梅兰芳大师从艺一百周年,葆玖率梅剧团南下上海,在天蟾舞台演梅派折子戏专场,如《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等,在美琪大戏院演芭蕾舞《梅兰芳》。当时葆玖向前来看望他的上海老同学、老朋友介绍我:“他是我干爹刘海粟的关门弟子赵楷,他这次也是为我父亲的纪念活动来做奉献的。”我当时画了一把折扇,扇子的一面用蝇头小楷写了梅兰芳先生的略历,另一面画了一幅双勾的白梅图,在苏州限量印制,作为纪念活动的礼品。后来葆玖不舍得将限量的扇子全部赠人,于是将剩余的都带回了北京。那次梅先生从艺一百周年活动,我和葆玖、林丽源夫妇还一同观看了梅派艺术第三代传人的精彩表演。
梅兰芳先生为京剧艺术的传承创新作出了毕生的努力,我作为一个京剧爱好者,深为钦佩;他在抗日战争期间表现出来的伟大民族气节,尤其令我敬仰;他一生扶贫济困,施恩不图报、得恩必报人的高品善行,一直令我感动,故而他是我一生敬肃、崇拜的人。早在我40岁时就想用图画或诗文来表现他,以抒我对他的崇敬之情,然而这个心愿,一直延续了40年,直到我年近80的晚年,才在巴黎用歌行体古典叙事长诗308句(名为《梅兰芳馨》)来颂扬他的一生,后连同我写老师刘海粟的歌行长诗《艺海堂歌》以及写秦怡大姐的《秦娘美赞》合成一函三册线装书,总名《梅刘秦诗传》。为拙著的出版,以及手写长卷的捐赠活动,80多岁的葆玖先生,在当时赴美、赴俄、赴日演出的繁忙之中,从那年初秋到隆冬三次和我聚晤,在我手写的诗传长卷上题跋、签名,并约我到他家里取印盖章。最后一次到他家里和他分别时,他用地道的上海话说:“阿拉上海再会。”
记得一次聚晤时,我老伴看他在酒店的几处台阶上走上走下,想去搀扶他,他婉言谢绝说:“我不用搀,您去照顾好您的老伴。”他到底是表演艺术家,从小练功,到老仍身轻如燕。
前一时期我还多次对刘蟾师妹说,等5月份上海刘海粟美术馆新馆举行开馆典礼时,一定要恭请老先生的寄子梅葆玖先生光临。没想到不久就传来他因进食时突发气管痉挛,致大脑缺氧住院的消息,我们都忧心如焚,只能默默祷祝他早日康复。4月25日,身在北京的女儿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告知葆玖离去的噩耗。呜呼哀哉!斯人缘何去匆匆!他轻松跨越台阶的身影犹在眼前,他“上海再会”的话语尚在耳际回响,可是今生不可能与他再会了。(作者为书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