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尊“能原镈”,形制奇伟,工艺精湛。(见图)镈钮是一对相向的飞龙,昂然欲起。镈身通体有36枚乳丁,每个乳丁都作螺形。镈的顶部、乳丁旁边的“篆”部,以及镈正面下端的“鼓”部,都装饰着蟠虺纹,好似一条条小蛇在昂首盘旋。这件镈约有40厘米高,32厘米宽,重量接近40斤。与考古发掘出土的镈相比较,我们可以知道它最接近春秋晚期的形制。
镈是一种打击乐器。与钟相比,镈口是平的,而钟口则是弧形。先秦时期,镈可以与编钟、编磬一起演奏,又可以组成编镈来使用。而这件镈最与众不同的是,其上装饰着瑰丽的铭文,共有48字。这些字的笔画有的像鸟爪,有的像蛇尾,与一般的金文完全不一样。早先的学者从中依稀看出了“能”“原”二字,于是这件器就被叫做“能原镈”了。还有的学者干脆就叫它“奇字钟”。今天我们知道,这种文字就是古籍记载的“鸟虫书”,盛行于春秋晚期至战国间的南方诸国。能原镈的铭文字体与越王者旨于睗钟、越王矛十分相似,可以断定是越国人所作。随着对鸟虫书研究的不断深入,这篇铭文的字已经基本认出来了,可是,铭文内容却很难理解。它究竟在讲述着什么?专家学者们仍然众说纷纭。实际上,要真正理解这篇铭文,还得从越国的历史渊源说起。
越国的君主传说是大禹的后代。古书记载,曾中兴夏朝的夏王少康,将自己的庶子封在了会稽(今浙江绍兴),号“无余”。无余招怀土著,披荆斩棘,开创了越国。无余之后的世系不详,只知道传到春秋晚期的越王勾践时已经是二十余世了。虽然标榜自己是正统王朝的后代,但越国的风俗、语言与中原诸国大不相同。风俗上,越人习惯把头发剪短,以方便潜泳,还在身上文上鳞甲的形状,让水中的蛟龙以为是自己的同类,避免它们的伤害〔所谓“文身断发,以避蛟龙之害”(《汉书·地理志下》)〕。语言上,《春秋》称越国为“于越”。古人解释“于”是“夷语”中的发声词。近代学者以为“于越”的称呼反映了古越语方言有复音语的特点。《吕氏春秋》中就曾反映出越国方言与中原诸国的巨大差异。西汉刘向编的《说苑》里记载,楚国鄂君子皙泛舟于新波,驾船的越人拥楫而歌。子皙听不懂,召来越人翻译才明白,原来唱的是一首优美的情歌:
今夕何夕兮,搴中洲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能原镈上的铭文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除了几处地名、国名外,整篇铭文记录的是古越语,其具体内容我们今天已经很难知晓了。
传世的能原镈有两件。另一件现藏台北故宫,上有铭文60字。两件镈大小相似,原来应该是同一组乐器。根据古编钟、编镈以大小序次的规律,这两件镈很可能是相连的,铭文也应该连读。据记载,故宫博物院的能原镈是光绪十六年(1890年)渔人从瑞州(今江西高安)东侧的锦江中捞出来的。台北故宫的能原镈则是在江西临江府治清江县(今江西樟树)出土,时间也在清末。
高安与清江一带位于赣江下游。有学者考证,高安-清江地区在春秋以前属楚,到公元前504年,吴国军队“伐楚取番”,这一带被纳入吴国版图。而公元前473年,越王勾践灭吴,该地又被越国占领。进入战国后,楚国势力渐盛,逐渐收复了这一“失地”。大体上,这一地区曾作为楚之东境,吴越之西疆,又有南迁的徐人在此活动,各种政治势力必然是犬牙交错的,无怪乎遗迹之盛。
镈铭中有两个“”(音“射”——编者注)字,“”是楚国地名,位于今河南叶县南。又有“利”“甚”等字可以和楚地联系。大胆推测,或许越楚之间曾在这一带的边境上交战,越国大胜。于是越国将领铸镈钟以铭刻自己的武功。铭文记录的是越土的乡音,以炫耀于族人。公元前306年,复兴后的楚国灭越。能原镈便带着昔日的辉煌与荣耀,被埋入了历史的深处。两千四百年,市朝耕桑,陵谷茫茫,待到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是清末,昔日的乡音无从寻觅了。
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能原镈,出土后,被高安籍的翰林院编修熊方燧收藏。1950年5月,其后人熊述匋先生捐献给人民政府。国家文物局拨交给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的能原镈出土十年左右被时任江西督粮道的刘心源收藏。后来又入藏刘体智先生的小校经阁。1936年11月间被当时的中央博物院收购。1937年抗战爆发,“八一三”事变后,中央博物院文物开始西迁,这件能原镈也由此颠沛了八年之久。抗战胜利后,1946至1947年间,才得以运回南京。1948年底至1949年初,该器又与其他迁台文物一起被运往台湾。历经百年,两件镈钟仍悬隔天涯,其命运不禁让人唏嘘。随着两岸交流的不断深入,我们盼望它们能够再次相聚。
(作者单位:故宫博物院器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