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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2月15日 星期一

    国学漫谈

    读《说文解字音证》

    作者:伏俊琏 《光明日报》( 2016年02月15日 16版)

        《说文解字》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巨著。魏晋以后,《说文》成了中国读书人的必读书。尤其宋代以后,更受学者重视。清代学者屡次提及要增加“经书”,由“十三经”增到“十七经”或“二十一经”。而在新列入的经书中,《说文》是各家共同的提名。传统的《说文》研究以清代最为兴盛,其中杰出的代表是所谓《说文》四大家: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桂馥《说文解字义证》、王筠《说文释例》《说文解字句读》、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四大家中,前三家是围绕许慎《说文》研究揭示其体例,疏证其字义。朱骏声的《说文通训定声》则另辟蹊径,不按部首排列汉字,而是按古韵十八部排列。朱氏从《说文》收录的九千多个字及增附的七千多个字中,分析出形声声符1100多个,然后把声符相同、古韵同部的字排在一起,所谓“以声为经,以形义为纬”的体例。

        贾海生教授的新著《说文解字音证》大致走的是《说文通训定声》开辟的路径,但又有了很大的发展。其创新之处是多方面的,我这里只谈两个方面:

        首先,作者对有清以来古韵学和古声学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总结。古韵分部,肇始于宋代,历经顾炎武、江永、段玉裁、孔广森、江有诰、王念孙、章太炎、黄侃等学者的研究,渐趋精密。曾运乾研究古韵分部以《广韵》所存古音系统为据,从历代研究古韵的成果中,选择与古音系统相符合的韵部,在此基础上,据阳入阴对转之理,补《广韵》所存古音系统之疏,分古韵为三十部,从而建立了古音系统的韵部。同时还以《广韵》所存古音系统中的切语作为审查古音的工具。所以,论古韵分部之精密,审音有据,古音和今音贯通,固当首推曾运乾的研究成果。古声学的研究,是清代学者的一个弱项。虽然戴东原、钱大昕、陈澧、邹汉勋等学者筚路蓝缕开创之功大矣,但毕竟不能与古韵学相比。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是他沉潜覃思四十年的精心之作,然而言及古声处往往出现错误。至章太炎、黄侃,古声学的体系始臻严密。曾运乾在吸收前代学者研究古音声纽的基础上,证今音中的喻三古读匣纽,喻四古读定纽,从而断定古音共有鸿声十九纽,唯将今音中的邪纽归于心纽与古音不合。钱玄同认为今音中的邪纽古音大多读同定纽,少数读同群纽。郭晋稀对《说文》所收且见于《广韵》的邪纽字一一据文献典籍异文、形声字声符进行考定,证成今音中的邪纽古音读同定纽,极少数例外读同匣纽。至此,严密的古音系才建立起来了。因此,《音证》综合了曾运乾、郭晋稀研究古音声纽的结果,以古韵三十部、古声十九纽的古音音系,把《说文解字》中的每一个字归到其合适的部位之上,并在其下引述先秦时期的韵文、异文,以及历代学者的重要论证,用详实的材料给《说文》收录的字做了古音疏证,不仅是利用音韵学研究《说文解字》的集大成之作,而且也是一部文字研究、音韵研究、训诂研究的大型工具书,研究古书通假、古字源流必不可少的书。我们知道,在我国音韵学界,曾运乾的古韵三十部、古声十九纽的古音音系并不占主导地位。本书不为学术主流所左右,唯真理是求,这种实事求是的学术胆识,是值得敬佩和肯定的。

        第二,《音证》一书在论证的方法上也是踵武曾运乾、郭晋稀而有所创新。比如,作者从《说文解字》所收九千余字中别立谐声声母以领诸字,清晰地呈现了《说文解字》本身的谐声系统。为使眉目清楚,凡从谐声声母得声的字皆退后两字书写,谱字的原则是以喉、牙、舌、齿、唇五音为序对举阴声、入声、阳声之字。在《音证》中任检一字,即可知其声纽、韵部及其同声符、同韵部、同声纽之字以及该字在先秦韵文中的入韵情况。为了使《说文解字》中每一字的韵部和声纽皆有据可查,《音证》除吸收历代学者关于韵部和声纽研究的成果之外,还将全部先秦韵文及重要异文系于相关字下,证明该字在古音系统中的声纽与韵部,同时说明由今音推出的古音皆有据可依。用反切(今音)上推古音,是本书另一成功的方法。古音系为鸿声侈韵,今音的细声弇韵及变韵皆由正韵演变而来。《音证》抓住这一演变的规律,据今音上推古音,并给以合适的反切,使之能够读出合乎口吻的音来。这就避免了黄侃所说的“古韵家所作反切,往往世无此音”的弊端。

        30年前,我跟着先师郭晋稀先生读《说文》,读《广韵》,先生授课时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先生常讲,研究古音学,是从中古音学向上推。六朝以来,受佛经翻译的影响,中国学者发现了汉字的声母、韵母和四声(平上去入)。从三国李登《声类》以后,音义类著作层出不群。而隋代的陆法言,总结了数百年的成就,著成了中国学术史上划时代的巨著《切韵》。曾运乾先生曾说,中国古代的人文学科类书,如果要找一部和西方“科学”吻合的著作,《切韵》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根据曾运乾先生的研究,以《广韵》的206韵和51纽为经纬制成表格,可以把全部《切韵》所收的字填入其中(《切韵》残佚不全,《广韵》是增广《切韵》《唐韵》而成,故填表当依《广韵》,而无法填进的一些字,是《广韵》新增字)。但《切韵》以中古音为主而又兼及古音和方音,所以它的音系不是当时活的音系,是兼收古今南北之音的大杂烩。而当时合并206韵而成的诗韵(到南宋平水人刘渊整理成106韵),大致离实际读音不远(也有一些不是实际读音,如唐人有该死的十三元的说法)。晚唐守温和尚创制的30字母,是中国人最早根据实际读音创造的声母;因为是根据实际读音制定的,所以和《广韵》的51纽扞格难合。

        清代学者研究《说文》能取得重大成绩,根本的原因是古音学的发展和进步。有清代一代,从顾炎武开始,古音学尤其是古韵学逐渐蔚为大观,到了清末,按照王国维的说法,古韵学的研究可以说已经“尽善尽美”了。而古声学相对落后很多,朱骏声的《说文通训定声》把《说文》中声符相同、古韵同部的字排在一起,这是他的一个创举。但由于当时古韵学还未臻极致,古声学刚刚起步,所论仅是大辂椎轮。因此,郭晋稀先生认为,应当在章太炎《文始》所梳理的初文准初文基础上,依照曾运乾古韵三十摄、古声十九纽的经纬,系统疏证《说文》。现在同门贾海生教授,焚膏继晷,兀兀数年,用惊人的毅力和恒心完成了这一200多万字的巨著。曾运乾先生、郭晋稀先生地下有知,当含笑九泉矣。

        (作者单位: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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