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在一些关于故乡的散文书写中,一种远离现场、感受、本真的写作,正在成为当下的写作方向。由于缺乏身体的直接介入和心灵的沁润,这些作品往往流于纸上空谈。远离人间烟火,大豆、玉米、麦子成了文人的案头清供。作者站在城市的立交桥上,成了故乡的瞭望者。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些作品中,作家对乡村现实的描述显得空心虚假、贫乏苍白。和谷的写作姿态与这些作家有着本质区别。
在散文集《归园》中,和谷把他清朗闲静的乡居生活诉说给你听。40年前,一名17岁的乡下少年怀揣梦想,进省城读大学,工作在长安城,又辗转海南岛,尔后又回到长安,传了一圈后,57岁的他却出人意料的提前办理退休手续,告老还乡,头顶白发回来了,回到生他养他的故土,过起了锄头与鼠标的现代耕读生活。
和谷走出书斋、归园田居,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回归,是完全不同于一些作家的“纸上故乡”。他对故土的感悟,来自于他对它的深入的体察和心灵实践,和谷的写作让散文回到了人内心的真实,回到了草木的呼吸里,回到了麻雀的叫声里,地气氤氲,透彻诚挚,质朴而丰饶。
1981年,和谷在第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发表了他的散文处女作《故乡柿子》,从此故乡南凹就成了他写作永不枯竭的精神源头。如今重返南凹。故土上的老一辈逐渐凋零,长眠在自家耕种的土地的深处。而年轻一代为了生存,大多去了外面打工。乡村日益萧条。父辈在黄土地生老病死轮回中的抗争与落寞,在挥汗如雨中的苦涩与隐忍,物是人非的现实变迁,邻里乡亲的家长里短,沧桑记忆中家族远去的背影,和谷在他的行走、观察和思考中感受着这一切。
自由精神是散文的灵魂。自由首先是写作者身心的自由,铅华洗尽见本真。“春天又来了,我扛着锄头走在故园的土路上,在苹果园耕耘。”(《锄头与鼠标》)“在老家土原上,栽种完几十行红苕,搀着老母亲荷锄回家。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这是温暖的怀抱,我这四十年都跑到哪里去了?”(《红苕诗》)不饰雕琢,没有丝毫的矫虚与夸饰。在洋溢着阳光、土地和汗水的气息里,和谷用极尽质朴的文字,娓娓道来,意味深长,却至情至性。他把故土的一切与自己纯粹的个人经历、记忆和生命相联结,便获得了一种内心的自在和欢悦。正如作者在《散文与乡愁》一文中说:“乡愁不仅仅是旧时的窑洞瓦屋,或石磨油灯,或牛圈猪栏,而是如何在物欲横流、道德沦落的都市生存之外,重温农时节令、风土民俗,贴近大自然,找回简朴中的纯真、善良和美好的人性,活得充实一些,回归从容与自在的心灵。”
散文有味是清欢。这种“清欢”使人的性灵会更自由畅达的抒写,和谷的写作因而获得了最为可贵的精神品质。他的《逮蝎子》、《种花》、《收针金》、《摘椒》、《收秋》、《摘椒》、《白喜事》等诸多篇什,以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宁、沉静和平和的状态拥抱大地,亲近乡野。作者挽起裤脚下地,完全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地里的农作物,天气变化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把自己的生命融入了自然和土地之中,展现了极为鲜活生动的劳动场景。用深情的笔端向人们分享他的幸福与自由,体悟生命中的温馨与感动。《寒露草木》、《苜蓿》、《花与菜》、《燕子》、《唯有秋菊》、《立夏的园子》、《母亲的黄花》等则与土地、万物的亲近中,在一个充满声音,色彩,气味的世界,展现了一草一木、一景一物自然生命情怀,作者完全是从身心的感觉和感受出发,敞亮、饱满而富有质感。
《归园》真切地传达了和谷的乡村经验和的体验。《先人的故事》、《故园石羊》、《老槐树》、《亲事》等篇什中,和谷还融入了他多年的农村生活的经历和记忆,乡野传说、奇人异事以及数十年的人生体验,浇铸在那种凝重质朴的乡土民间,浸润在平凡苦涩的乡村生活之中。内敛沉静的叙述中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感动,而是对灵魂的认知与救赎。“终于在这天黄昏,母亲用手抚摸着,为父亲合上眼,含泪微笑着说,娃们都好着哩,你放心走你的。自从得了病没耽搁过,儿女尽了孝心,啥好的都吃了喝了穿了戴了,没受啥罪,八十大寿过得热闹,好着哩。没有人能够续在这世上,一辈换一辈,谁都一样,自古就这么个天理儿。”(《父亲的晚年》)人世间最哀痛的莫过于亲人的生离死别,在作者笔下却哀而不伤,平和从容中透出一种豁达和超然,直抵我心。虽不言悲,却字字含悲,令人唏嘘不已。
故土永远是散文的精神原乡。作为一种文化乡愁,已注入和谷的血脉和骨髓,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和谷的写作承续了散文的人文传统,他以赤子之心的温润,在故乡质朴的大地上体悟生命的沧桑与永恒,让心灵自由的接通地脉,在天地万物之间安妥一个作家的灵魂。和谷的散文有着本真、澄明与坚实的生命质地,通透而纯净。喧嚣繁华的世界因为《归园》这来自乡间山野的声音变得朴素、纯净而苍凉。
(马平川,作者单位:陕西宝鸡文理学院文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