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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12月11日 星期五

    乡土情韵

    芋头

    作者:段春娟 《光明日报》( 2015年12月11日 16版)

        我的老家莱西产芋头。有时在济南的菜市场上就能见到莱西的毛芋头。用卡车拉着,满满的一车斗,停在市场头的路边,开车人高声叫卖:“芋头,莱西毛芋头!”每每此时,我都会买上一大袋子。爱吃自不必说,也有一份对老家的念想在。

        芋头好吃也得会挑。短圆一些、自身不再次生小芋头那种格外面、绵、香、糯,那种细长些、颜色发点绿头的,就水分多,不如短圆的口感好。

        芋头的吃法很多。洗净,上锅蒸熟,剥皮后蘸白糖,是经典吃法,也最为人所熟知。如今餐馆里那道叫作“大丰收”或“五谷丰登”的菜式,便少不了蒸熟的芋头。

        芋头还可炖肉。去好皮的芋头滚刀切,五花肉下锅炒至半熟,配上葱姜、八角、花椒,倒上切好的芋头翻炒片刻,再加开水,水量刚好和芋头齐平。中火炖至水干,出锅前撒上香菜。这道菜黏、滑、香,别有一番缠绵滋味。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我这样来炖,她吃惊不小,一边说好吃,一边说不知芋头还可这么做。

        在老家,芋头还有一种做法——海鲜芋头汤。葱姜爆锅,芋头切片下锅翻炒片刻,添上水烧开,七八成熟时倒上花蛤,两三分钟花蛤即张开,再炖一小会儿即可。芋头极易入味,再配上手擀面,风味绝佳。儿时在老家,中秋节前后芋头长成,便能吃上这菜与面。隔着三十余年的时光回想起来,依旧滋味悠悠。

        20世纪70年代是一个物资贫乏的年代,那正是我的童年时期。芋头是家中难得的吃食,母亲做饭时将芋头埋进灶火中烧熟,给年幼的小弟吃。我那时也不大,看着眼馋,母亲不忍,就分一些给我。直到小弟长大些,我跟他一道断了细粮,吃上粗粮。母亲总爱说“大的不大、小的不小”,意谓在吃上我没少沾小弟的光。

        那温暖而忧伤的童年,那如梦如烟的往事,都啥时溜走了?落花流水般地自然,悄无声息。那样的日子,如今的孩子又如何能理解!

        芋头要留种。留下做种的芋头冬天要储存好,不能冻了。在那些缺吃少穿的日子里,寒冬腊月,家里结冰是常事。为防冻,母亲都把芋头种放在炕边上。来年春天,将整个芋头切下后半部,剩下的那半截圆头埋进土中,就可发芽。一垄垄地种,随着长要不断埋土,待至夏季七八月份,芋头的茎叶长至齐腰深,长成的叶子大如荷叶(不过听母亲说,如今种芋头已和过去不一样,是把整个芋头埋进土中,再用塑料薄膜蒙上,也无需边长边培土了)。夏日清晨,露珠在叶子上滚来滚去,晶莹剔透赛过珍珠。不知何故,芋头叶上的露水特别染衣服,染了就洗不掉。

        犹记当年的一个谜语:天上一朵云,地下一个鬼,抱着孩子扭着嘴。谜底就是芋头。叶子遮住地面如天上云朵;“鬼”是指原先埋在土中的芋头种,新长出五六个乃至更多的新芋头附着其上,俗称“芋头母”。这么形象生动,时至今日犹能清晰记得。

        上大学时,有一同班同学家是聊城的,从小没见过芋头长啥样。有一年夏天她去烟台,乘车路上见到地里的一大片芋头,惊呼“荷花!荷花!”对于不认识的人,芋头叶与荷花叶确可乱真。

        近来读白石老人自述,老人回忆起年幼家贫吃芋头的经历,满怀感慨,作诗一首:一丘香芋暮秋凉,当得贫家谷一仓。到老莫嫌风味薄,自煨牛粪火炉香。不难发现,芋头常成为老人笔下一景,想来其中寄含着今日的欢欣和对往昔的感念吧。可见艺术与一个人的童年记忆、情感大有关系。

        也见过一幅汪曾祺画的芋头,题为:水乡赖此救荒。汪被誉为“最后的士大夫”,文艺得够呛,不仅文章漂亮,画也风神潇洒。大抵朴实的东西最经得起久远吧,芋头,这普普通通的吃食,也和地瓜、土豆等作物一样,是大地给予人类的恩物,也常为艺术家所喜爱。

        有这样一则故事:明开国皇帝朱元璋落魄时讨过一钵芋头汤,得以活命,视为天下美味,当上皇帝后山珍海味吃过,又思念起当年的芋头汤,乃命厨子做来,端上来一尝却不复当年滋味。岂不知,其时彼时,已不是同一个人。

        时过境迁,多少人能保有一片初心呢,像朴实的芋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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