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绘影倩质洁的艺术风景

    在某种意义上说，散文写作是生活在作者灵府中的审美滤化，是生命情景投向万有世界的影像和回声，也是作家精神气质和艺术情怀的散发和流露，上海著名女作家朱蕊新近出版的散文集《上海之妖》印证了上述观点。文集辑录了作者近年创作的37篇不同题材的散文作品，既有与现实生活激情相拥的性情书写，又有对生命价值深度叩问的智性揭橥，呈现着清新明媚却又夹带着漫漫忧思的别样情调，其中部分作品是作者对上海历史风情的回眸和追念，所涉题材大都是在作者心中经过长期审美净化的情景，凸显出作者对都市社会迁变的细腻观察和深沉体味。

    散文是展示和传递人生特殊心绪和特定情境的窗口和媒介。朱蕊在《上海之妖》中运用含蓄简省的文字描绘社会生活的神韵和面影，鲜明的形象如同呈现在银幕长镜头中的景致，真切豁然。在《女红》一文中，作者这样写道：“店堂内坐着几个女人，围着一张茶几，松松落落的，各自的姿态似乎都非常舒适，人手一件绒线生活，手指飞速地运动，嘴上却是闲闲的家常，见人进来，也不招呼，由你在店内环顾”，“这织物的纤维和缝隙中都挤满了时间、时间，还有女人的家常或者心事，似乎时间并不是那样急迫地必须去追赶的东西，时间可以任意地流淌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也是一种自然状态，与时间无关”，如此清绮沉挚的描写和颇具禅机的感悟，既富于生活质感，又流宕着女性体验的柔美和简豁的睿智。就散文创作而言，作者所依凭的对象是客观实物，但艺术审美创造必须由作者以情思融物理，诚如陆机所言，“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对原本并不具有人的灵性的葡萄、香料、桂花、日出、降雨来说，仅仅就物写物不能成为文学艺术；但如果体物赋情，主客无间，使自然成为人化自然，则可探骊得珠，点石成金，一切俱成为迁想妙得的情物。《上海之妖》中的《美人酒》《循香》《式微式微胡不归》和《日出和雨》等篇什，当作家将自然景物或景观镶嵌在翰墨淋漓的散文“徽宣”之上时，由于景物或景观打上主体审美的烙痕而成为各具情态的文化意象，既体现出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意蕴，也实现了现代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理性确认。

    《诗经·鄘风·载驰》有言：“女子善怀，亦各有行”，其意是指精致柔美抑或旷达疏宕的女子观物怀恋、比兴附理的精神气场。窃以为“女子善怀”不只是一种呈具“类”特征的天然气质和心理状貌，更是一种根植于文化禀赋的价值追求。解读散文集《上海之妖》，不难体味一位知识女性“淑媛”“典雅”的生命情态。“走着，时间就老了，石桥老了，石榴树也老了，但桥是越老越有风骨，树越老越有风韵，时间越老越显出沧桑的情味”，《沧桑的情味》一文锦绣文字，作者以平实文字擦拭历史底色，以凝练语言窥察历史细节，以简约表述参透历史心魂。《美人扇面桃花痕》一文笔调沉郁：“他让那出《桃花扇》经久不衰地演出，让舞台一如几百年前一样地华丽着凄迷着，让时间凝固一般地锁定在那个一面是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一面是偏安一隅歌舞升平的怪异时代”，使读者于温情悲愤中发出感慨和浩叹。《闺中情思谁人知》一文显时空之履痕，烁历史之灼见，对明代蜀中女词人黄峨的评骘不动声色却一剑封喉：“以前不知道黄峨，想来这样被我们遗漏的有才情有故事的女子不知还有多少？想一想，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年轻时的天真烂漫和以后的忍辱负重。正如曹雪芹借贾宝玉的口说的，女孩儿都是水做的，待年长，就污浊了”，作者不发惊人之语，不作无稽之谈，在一个奇仄视点上剖解着人性的幽微。在作者笔下，有时也会透发出某种浩然之势和阳刚之气，《纵死侠骨香》一文格调铿锵，剀切凌厉，彰显历史人物岳峙渊渟之气度；《刀光剑影》一文激越昂奋，深远淹博，表征历代豪杰磊落俊伟之风范。

    英国作家毛姆说过：“要把散文写好，有赖于好的教养。”散文集《上海之妖》文本题材或许平淡无奇，但精神内蕴却异常丰盈，这与作者较强的观察力、思考力和表达力密不可分。朱蕊既富于批判精神又葆有建构意识，其作品也大多属于思感交融的“情理化散文”，在俗世尘嚣中站成影倩质洁的艺术风景。由此，读者能够真切地体会到作者拒绝庸常、世俗和琐碎生活的种种努力，以及发掘和寻觅生活中的古典诗意和人文情怀的不懈精神追求。

    （作者为编审，哈尔滨工业大学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