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被认为是超越国界与语言的文学,它的主题关涉的常常是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比如美国作家保罗·巴奇加鲁皮的雨果奖获奖作品《发条女孩》,讲述泛滥的基因改造生物对全球生态所造成的破坏;中国作家王晋康的华语科幻星云奖获奖作品《逃出母宇宙》,描写人类在面临宇宙突然收缩的大灾难前所展现出的顽强意志,以及创造出的科技奇迹。这或许正是科幻这种类型小说,在包括中国在内的众多国家拥有大量的读者的重要原因。
如此看来,世界科幻应为相互交融的一体。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国每年出版科幻图书约140种(不及美国的十分之一),其中美国、英国、日本和俄罗斯科幻占有相当的比例,而中国科幻却鲜少出现在美国或其他西方国家读者的视野中。即使在今天,仍有相当数量的美国人对中国人的想象世界的认识停留在《猫城记》(老舍著,我国最早被译成英文的科幻小说)的时代。
在电影领域更是如此,美国科幻电影在中国大行其道,我们甚至已经习惯于美国英雄在幻想的世界一次次拯救世界,而我们至今仍未有一部现代意义上的科幻片。
好在这并非永远的定格,刘慈欣的出现,让一切都发生了转变。
在刘慈欣的《三体》获得雨果奖之前,中国科幻与美国科幻差距的讨论就已经持续多年,整体的调子算不上乐观,比较客观的描述是:中国不乏最顶尖的世界级科幻作家,只是这样的作家太过稀少;中国科幻与美国科幻的差距是整体规模和产业化程度的差距。《三体》获奖以及我国原创科幻近年的整体表现验证了这一判断。刘慈欣在他的随笔集《最糟的宇宙,最好的地球》中坦言,优秀的科幻小说犹如金字塔的塔尖,但塔尖离开了塔身便失去了意义。《三体》无疑属于中国科幻金字塔的尖顶部分,但整个金字塔却显得过于瘦弱:我们目前的核心创作队伍不会超过50人,每年科幻小说发表量不足200篇;我们培养新人的科幻杂志目前只剩下了《科幻世界》一家。
中国科幻的未来之路注定会非常漫长,获得一次雨果奖也许并不能一下子对现状有太多改变。但最起码,它提振了科幻创作者和相关产业工作者的信心:《三体》电影获得2亿元的追加投资,不少出版社又开始制定新的科幻出版规划。从长远看,这种推动一定会产生积极的作用。此外,《三体》获得雨果奖并在美国热销,有效地改变了中文科幻与英文科幻长期以来单向交流的局面,不仅增加了中国科幻在世界范围的影响力,对我国的文化输出战略也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我国科幻在1980年代的热潮中有“四大天王”之说,用以指代郑文光、叶永烈等老一代科幻作家中的杰出代表。始于1991年的最新一次科幻热潮中,也有类似的提法,指的是王晋康、刘慈欣、韩松和何夕四位最受读者欢迎的新一代科幻作家。更新的一代中,也有陈楸帆、宝树、张冉等佳作不断,表现不俗者,因此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做出回答:为什么是刘慈欣取得了这样的成功?这个问题也许有很多答案,但笔者认为最核心的有三条:
第一,刘慈欣的科幻,特别是《三体》代表了中国人在幻想的世界里能走出的最远距离。1991年之前我们的科幻多以技术发明为主,1991年后,展现某项技术对现实的影响的作品大幅增加,但整体而言,中国科幻缺乏对全新未来世界的构造。刘慈欣的科幻大气磅礴、富有激情,奇绝的想象震撼人心,构建出了中国式的未来或宇宙图景,其中更包含着中国关切。中国的读者对这样的图景充满期待,其他国家的读者同样对这样的图景充满期待。
第二,刘慈欣的科幻不仅空灵奇绝,更有坚实的现实之根。他作品中的人物在宏大的宇宙事件面前所做出的抉择,超脱现实却又真实可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他的《中国太阳》。在这个短篇中,作者描写了一个名叫水娃的农村娃,从向往城市的灯火到走进城市,再到成为太空清洁工,直到驾驶“中国太阳”驶向宇宙深处,谁能说这不是最现实的中国梦?
第三,刘慈欣对科幻创作始终保持着虔诚的心态。他不习惯于自称作家,而总是称自己为科幻迷,称最幸福的事就是为科幻迷写作。当下中国,不仅仅限于科幻,整个文学界都能感受到一种浮躁之气。只有静下心来,保持纯净的梦想之心,才能创作出真正具有文学价值、能够留存后世的佳作。
(作者姚海军为《科幻世界》副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