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纪念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女性文学委员会成立二十周年暨中国女性文学第十二届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呼和浩特召开,来自国内外的众多女性文学研究的专家学者齐聚一堂,学术交流、思想碰撞,梳理过去、探讨未来,将中国女性文学研究又推升了一个新台阶。
20世纪初,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出现“女性”一词,女性独立的社会身份被确认。然而五四的文化大背景是“人的觉醒”,“做人”的意识掩盖了“做女人”的性别诉求,女性并未被作为一个单独的群体另行讨论。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倡导的“妇女解放”将广大劳动妇女从灶台边解放出来,女性同男性一样享有了参与社会活动的权利,但“男女都一样”的口号,显露出仍旧以男性为标准的社会现象,女性的性别特殊性、男女之间的性别不平等问题,依然未引起足够重视,随着接下来的中国社会特殊发展阶段的到来,中国女性问题就此被搁置。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受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的导引与影响,中国女性问题才正式进入学术及社会公共视野,逐渐引起人们的重视。
时至今日,中国女性文学研究无疑已经取得显著成绩,众多女性作家作品得到细致研究与整理,具有本土化特征的相关理论逐步趋于系统与完整,但有时在研究内容与方法上,仍会出现些微偏差。女性文学理论,构建于女权运动的契机之上,指出并改变男权意识的留存现状,消除性别歧视,自始至终是其本质追求。因此,围绕性别概念,探讨两性关系,最终建立双性和谐的诗学轨道,才是女性文学的创作与研究中心。林丹娅教授就女性主义批评理论曾经发表过这样的看法:“我们可以用女性主义性别观的分析方法与批评方法,重新审视、清理并修正男权话语机制下所产生的历史、文化、宗教、社会、家庭以及思想观念等等。”这一研究思路带有女性文学独立学科化的倾向,将过往附属于哲学、历史、文学等人文学科之下的女性文学的自身特点凸显出来。女性文学研究的思维方式、理论基础、文学与社会目的,都带有自身专属特征,不加以厘清,其研究效果很可能在无意识中被消解于无形。因而研究女性文学,不能止步于纯文学的分析,不能将女性文学与普遍意义上的“文学”概念混为一谈。传统文学理论惯用的挖掘主题思想、解读人物形象、分析情节结构,西方流行的精神分析学、结构主义、叙事学、后现代等等理论,如果用来分析评论女性文学时,不是以性别视角切入,没有探讨文本中的性别意识,那么,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样的评论只是普通的文学评论,不具有女性文学研究的意义。不过,有一点需要我们审慎注意,那就是在批评存在男权意识的作品时,不要生硬搬用西方理论,要将我国的本土化特点纳入思考范畴,更不要以激烈的语言表述挑起男女两性之间新的矛盾,毕竟我们的终极目的是双性和谐,而不是激化矛盾,制造新的“厌女症”“厌男症”现象。
女性文学不是借助于题材、风格等概念与普通文学或男性文学区别开的。女性主义的基本观点是:女人性别的社会属性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形成的。这是整个女性主义理论得以成立的根本点。波伏娃这样表述这个观点,“女人不是天生的,她是被变为女人的”,强调了所谓的女性特征的社会养成性。既然如此,认为女性文学的特征是与所谓的女性特征相匹配的题材生活化、多叙述情感故事,风格清丽细腻等等说法就显得荒谬了,这与“女人性别的社会属性是后天养成的”观点是相背离的。温婉、感性、软弱、细腻,不是女性与生俱来的特征,而是长久以来男权社会强加于女性的“镜像”。因此,宏观视角下的大题材不是男作家的专属,女性作家胸中一样可以有家国天下。同理,阳刚、理性、坚强、粗犷也不是与男性如影随形,由性格特点生发出的所谓风格特点,比如“婉约”“豪放”等标签不应该绑定女性或男性专属,再以之区别是否属于女性文学。总之,分析评论女性文学作品,应区别其性别视角是属于女性的还是男性的,其文本中是否有独立的女性意识,而不应该以题材大小、视野宏观与否来定义女性文学特征,也不应该以柔媚清新等风格特点来佐证其属于女性文学,这些仅仅只是作家的文学风格,与性别无关,与女性文学本质特征无关。
女性文学研究应该承担起社会启蒙的作用。从五四时期出现“女性文学”这一概念,到新世纪后的今天,女性文学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几十年。但不容乐观的是,虽然女性文学与女性批评在高校校园成为“显学”,在知识女性的词典里成为前卫观念,但是,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女性文学”“女性意识”依然略显陌生与混沌,还是一个“边缘化”的概念。文学上,普通读者不会看到作品中映射出来的男女不平等,不会体味到男权意识的遗留;生活中,司空见惯的男权观念弥散在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人们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卡尔加里大学妇女研究系主任Rebecca Sullivan在评价一次公共事件时说道:“因为我们仍生活在一个厌女的、性别歧视的社会。除非我们承认这一点,否则就没法改变它。”那么如何让普通民众意识到社会中存在的,尤其是那些隐藏在人们心理深处不易被发觉的歧视?这就需要文学从生活中来,再回到生活中去。王蒙曾如此评价女性文学批评已取得的成果:“它开始动摇了我们一些习焉不察的传统男权观念,使我们开始把问题作为问题来看,使我们对于许多天经地义源远流长的东西进行新的关照与思考;它表达了智慧的痛苦;它使我们的男性公民恍然大悟地开始思考女性们的严峻处境。”女性文学的创作者与研究者都要重视女性文学与女性批评的社会功能,发挥其对民众的启蒙作用,开启广大女性的女性意识,并努力获得男女两性的认同,最终让性别歧视成为历史。
物质可以快速发展,文化观念的演变却很难一蹴而就。女性文学创作及理论研究从一开始就承载着改变社会观念的历史使命,所以我们注定要为双性和谐的未来社会努力行走在路上。
(作者为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