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蚕花地”是杭嘉湖一带蚕乡民众喜闻乐见的歌舞形式,距今至少已有百年历史。清末至20世纪50年代初以湖州德清最为兴盛,同时遍及湖州、嘉兴、桐乡、海宁、余杭等杭嘉湖蚕乡。这一类表演往往取材于蚕桑生产,通过音乐、舞蹈、唱词等的表演,表达蚕农祈望蚕事丰收、生活幸福的美好愿望。然而,它并非独立存在,而是与特定的生产生活场景结合,既包含了朴素的生活愿望与根深蒂固的信仰心理,又在反复展演的程式中呈现超越现实的艺术美。
是祈福仪式
扫蚕花地多在每年春节期间和清明前后表演,其中尤以清明前后表演最为集中。此时正值蚕农们扫蚕室,除尘糊窗,清洁蚕桑工具,准备开始一年蚕桑生产之际。蚕农请人表演扫蚕花地便有清除一切灾难晦气,祈求吉祥、蚕事丰收之意。
表演者一般是女性,单人小歌舞,另有人敲小锣、小鼓伴奏。场所多在蚕室内或农家正厅。艺人头戴蚕花,发髻左侧插一根白鹅毛,身穿红色上衣、红色百褶裙,脚穿绣花鞋,打扮得颇为喜庆。道具多是蚕户家常见的养蚕工具,就地取材,稍加装饰。包括直径45厘米左右的大蚕匾一个,沿边糊上彩纸穗、红色纸蚕花;一把长柄扫帚,柄上扎红色纸蚕花;此外还有秤杆、红绸白纸扇、红绸手绢等。
表演时,先在蚕室或正厅中央放一张方凳,上置一把秤,扫帚置于左侧。扫蚕花艺人高举蚕匾登场,象征着蚕花娘娘给人们送来了吉祥的蚕花,在室内走圆场至中央方凳处,放下蚕匾。边唱民歌《扫蚕花地》,边按歌词大意即兴做动作表演,唱做之间保持以方凳为中心在室内走圆场,方向时而顺时针、时而逆时针。全舞共有38段歌词,每段之间有小锣鼓过门,艺人则做程式化的“扫地”动作。
舞蹈动作实际上模拟各个阶段的劳动动作。开场,蚕娘端蚕匾亮相,先持扫帚做扫地状,打扫蚕室。继而糊窗,用秤杆挑红绸,鹅毛掸蚁蚕,持扇煽火,捉蚕入匾,放蚕凳,采桑喂蚕,插稻草,抛蚕直到剥茧缫丝,最后送茶谢幕,堪称一部饲蚕缫丝的教科书。最后,庆贺蚕事丰收,艺人高举蚕匾,东家女主人接过蚕匾,歌舞结束。
是文化心理
扫蚕花地之所以深得蚕农们喜爱,不仅在于其细腻柔美、清丽委婉的表演风格,更是因为舞蹈蕴含着人们对自身状态、既定生活模式的感性认知和集体的构造。长期的饲蚕、植桑、缫丝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各种习俗联结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文化氛围,对杭嘉湖民众的集体性格和共同气质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蚕花”便是这种稳定文化心理的艺术化表现。
传说当年西施为祝愿蚕事丰收而向当地蚕娘赠了头上的绢花,便是蚕花的由来了。可见蚕花不仅仅是一朵花,它蕴含着蚕事丰收的祝福。在祭祀仪式中,蚕花常常被当作蚕神的象征物,蚕神也往往被称为蚕花菩萨。
蚕神,即当地蚕农所信仰的,掌管蚕桑生产的神灵。人们希望仰仗神的力量化解生产过程中的一系列问题。日久天长,有关蚕神的神灵信仰在这一带逐渐积淀、深化、稳固下来,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心理。杭嘉湖蚕乡普遍以马头娘为蚕神,信仰一度十分盛行,当地有“宋敕清封”之说。近现代蚕乡多蚕神庙,庙中马头娘神像多为一女子,身旁有一匹白马。也有的地方塑一女子骑在马上,个别地方则塑一女子头罩一马头。当地蚕农称之为马头娘,也叫马明王、马鸣王菩萨、蚕花娘娘、蚕花菩萨、蚕皇老太、蚕丝仙姑、蚕姑等。
旧时蚕农对蚕神的祭祀十分频繁,从孵蚕蚁、蚕眠、出火、上山到回火、缫丝,几乎每道工序都要祭祀一番。相关的信仰习俗无不与蚕花有关。比如农历腊月十二为蚕花生日,要举行祭祀;蚁蚕孵出,要请蚕花保佑;蚕茧丰收,要酬谢蚕神,称为谢蚕花,还要吃“蚕花饭”。祭祀仪式必定有扫蚕花地,此外还要唱蚕花歌、看蚕花戏、点蚕花灯等等。
是生活方式
当年,蚕桑生产尚是当地农户养家糊口的重要手段之一,他们也就把信仰蚕神、参加相关的节日庙会活动、遵守蚕禁忌,以及遵循这一系列与蚕桑生产相关的习俗惯制都当作是“天经地义”,是规矩,是精神寄托。因而也就表现出饱满的热情和浓烈的兴趣,代代承袭,乐此不疲。
扫蚕花地艺人将肢体动作、音乐、道具等舞蹈艺术符号联结起来,形成一幅幅活生生的画面,也赋予舞蹈自身独特的场景美感,蚕乡清新之风扑面而来。然而我们对它的理解应不限于从纯粹美学的普遍概念入手,更应采取“在地化”的策略,即在一个特定的生活模式中,将其在文化上的独特性和普遍的艺术感染力结合起来考察。扫蚕花地所带来的感性愉悦,首先来自各种饲蚕、缫丝劳动场景的聚合,与观赏者分享了当地社会的风尚习俗和欣赏心理;进而在当地的蚕桑生产生活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并在当地文化体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完成了人们对于自身生产生活状态的诠释。这正是舞蹈生命力的源泉,也是我们理解民间艺术之美的土壤。
(作者袁瑾 单位:杭州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