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1968年,地点:北京农业展览馆。标注着“军垦细毛羊”的展台引来众人“围观”。展台上的羊不仅体型壮硕而且羊毛质优,一时间引起巨大反响。
中国拥有属于自己的细毛羊了!细毛羊育种界培育新品种需要100年左右时间,而刘守仁领衔的中国科研组只用了13年!
刘守仁,中国工程院院士、新疆农垦科学院名誉院长,被誉为“中国军垦细毛羊之父”。
“有一天发觉动物粪便是香甜的,你才学到真技术”
1955年,21岁的刘守仁从南京农学院畜牧兽医系学成毕业。江南水乡,风光旖旎,这一切没能留住他。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他头也没回地奔向了天山北麓的塞外牧场,随同成千上万热血的农垦科技人一起,汇入天山南北数百万拓荒铁流中,为新中国的屯垦戍边事业种下科技兴边的种子。
“那时候咱们国家急需好羊毛,哪能等上100年!”眼前,已是耄耋之年的刘守仁思路清晰地对记者说。
20世纪中叶的中国,能够用作纺织毛料的细羊毛一直依赖国外进口。原因说起来也简单——没有能够量产细毛的细毛羊。
新疆石河子市紫泥泉种羊场就是当初刘守仁头也没回扎进的地方。那时,牧民几千人,绵羊上万只。可看看种羊场里的羊——绝大多数都是个体小、毛粗色杂的哈萨克羊。这种绵羊虽然耐高寒、耐粗饲、能登山越岭,但羊毛只能搓绳擀毡并且产量很低,无法纺织成高档次的毛料制品。
初到这里的刘守仁,来不及欣赏天山脚下的美丽风光,就开始打起细毛羊的主意。因为,当时的纺织工业部向全国牧区提出的一道严峻课题——国家急需工业用细羊毛,中国要培育自己的细毛羊。
那时的紫泥泉高价从苏联购进几只用来育种的阿尔泰细毛羊,他想把阿尔泰细毛羊的皮毛“披”在土种哈萨克羊的身上。
“刚开始搞细毛羊的时候,死亡率最高达到过70%,那场面太惨了。”刘守仁清晰地回忆道。
因为饲料不够,又盲目追求产冬羔,刚开始培育细毛羊时,紫泥泉里的许多小羊羔被饿死或冻死,焦急的刘守仁虚心请教种羊场里的老牧工。
“你们和老天爷对着干,所以你们的羊羔要死。”这是老牧工哈赛音甩给刘守仁的原话,毫不留情面却一下点醒了他。四月的产羔偏要移到元月,这有悖自然与科学规律。刘守仁冷静下来,他想起大学期间一位老师的话:“有一天你发觉动物的粪便是香甜的,你才算是学到真技术。”在重新思考育种过程的同时,他开始向当地牧民拜师学艺。
哈萨克老牧工苏鲁唐就是当年刘守仁的师父之一。为了学到真本事,刘守仁干脆就住在苏鲁唐家里。白天,他早早就起床跟着苏鲁唐举鞭放牧,到了晚上,他跟着一起打更熬夜,赶上产羔季就整宿蹲在羊圈里帮忙接生,甚至把刚出生的小羊羔放进自己的被窝里排胎粪。
与牧民和羊群朝夕相处让刘守仁彻底爱上了紫泥泉,爱上了天山脚下这片土地,他成了地地道道的天山牧民。
“我从不相信良种细毛羊只能生长在别国的土地上”
如今在新疆农垦科学院,中国军垦细毛羊的后代正在羊圈中等待剪毛,安静悠闲。行动已有些迟缓的刘守仁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定定地站在羊圈旁,仔细观察着手中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雪白羊毛。
此时,距离军垦细毛羊作为独立品种诞生已经过去了47年,距离刘守仁到达紫泥泉的日子也已整整过去了60年。
1957年,在刘守仁的“奇思妙想”下,第一代身披阿尔泰羊毛的杂交羊羔诞生了。此后的10年里,刘守仁在解决羊毛质量差与羊羔成活率低两大难题间进行着无数次的“折返跑”:没有仪器鉴定羊毛数量与质量,他就用肉眼看、双手数,上万根羊毛他能硬生生地数上三四个小时,直到头晕眼花、泪水不断;寄托着无数人期望的第二代杂交细毛羊出生不久就大批死亡,任凭如何精心照料也无法挽回一个个脆弱的小生命,他也只能把眼泪一抹,从头再来。
1972年,为了让军垦细毛羊成为世界上叫得响的良种细毛羊,刘守仁又开始尝试将农业部进口的“澳大利亚国宝”美利奴公羊与军垦细毛羊进行杂交育种。“我从不相信良种细毛羊只能生长在别国的土地上。”
在反复的实验中,十几年又一晃而过。1985年,经国家经济委员会和农牧渔业部鉴定,被澳大利亚专家称作“天方夜谭”的“中国美利奴(新疆军垦型)细毛羊”选育成功,这一品系的羊毛业已达到同类进口澳洲羊毛的纺织性能。中国细毛羊与细羊毛终于跻身世界先进行列。
正是刘守仁打破传统独创的“血亲级进育种法”及品种品系齐育共进的选种配套技术,才没有让国家等上100年,也没有让良种细毛羊只生长在别国的土地上。1989年,中国美利奴(新疆军垦型)细毛羊选育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刘守仁创造了绵羊育种史上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奇迹。
研究生涯的最后冲刺——“新疆白”
20世纪90年代,与羊毛打了快一辈子交道的刘守仁没有想到,市场的风云突变竟也能影响到他的科学研究。
“以前一公斤羊毛等于三公斤羊肉,后来一公斤羊肉等于三公斤羊毛”。尽管有些无奈,但考虑到国家经济效益与绵羊育种技术发展,刘守仁没有故步自封,而是筹划实现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他要建立军垦细毛羊的肉用,乃至多胎肉用品系。
进入21世纪,遗传工程与基因技术成为科学研究不可绕过的前沿阵地。当时已年近七十的刘守仁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敏锐地意识到基因技术对绵羊育种,特别是培育多胎肉用品系的重要性。
2000年,刘守仁院士筹借资金建立了分子生物学实验室,20世纪80年代就有的“培育多胎”想法终于有了具备实操性的现实路径。
然而,先进技术的引进并没能让刘守仁看到自己研究领域的未来与希望,专业人才的缺失令他心痛。“这么大的农垦科学院竟然没有自己的硕士、博士,这怎么行?”刘守仁找到院领导,开始为送学生出去继续读书而奔走。
“老人家培养人才不计成本,我们这十几个博士,哪一个没受过刘院士的资助提携!”新疆农垦科学院畜牧兽医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甘尚权激动地说。
2002年,来自安徽的甘尚权从石河子大学毕业后以秘书的身份进入畜牧研究所工作。可两年后,刘守仁说什么也要“赶”他走。
“你在我这儿当秘书也是多余,我要把合适的人放到能发挥生产力的地方去。”就这样,刘守仁鼓励甘尚权考取自费研究生,并自掏腰包资助家庭条件并不好的甘尚权顺利完成硕士乃至5年博士的学业。
从零硕士、零博士到如今较为完整的硕、博人才架构,刘守仁始终用各种方式不断推进农垦科学院的人才培养与科研团队建设,因为他知道,这才是绵羊育种未来与希望的保证。
科研力量的充实为刘守仁的大胆设想带来全新希望。2005年,刘守仁带领的团队成功培育出肉用、多胎肉用、超细毛三个新品系羊,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美利奴羊的多用性能,并与市场形成了有效对接。2007年,他又再次筹措组建了体细胞克隆实验室,运用基因诊断技术建立的多胎等性状分子标记鉴定方法再次加快新绵羊品种(品系)的培育速度。
“在这个年纪还能不断思考如何再向前走一步,是十分难得的。”这是所有与刘守仁院士共事过的人最大的感触。
“我们正在用新技术培育一个新品系,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新疆白’!”提起研究生涯的最后一个冲刺目标,刘守仁底气十足。
(新华社乌鲁木齐6月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