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大学终身教授陈桥驿先生是我国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以对《水经注》的研究而被誉为当代“郦学”泰斗。陈先生在历史地理学、郦学、历史地图学、地方志和地名学研究、古都研究等方面均造诣精深,成就卓著,在海内外享有崇高的学术声望。陈先生的一生与大运河有着难解之缘,他一生勤勉,笔耕不辍,饱含着对大运河及该流域历史地理等的无限热爱,为大运河文化挖掘、传承与研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为浙东运河“取名”,开拓性地研究浙东运河变迁
一般来说,“大运河”所指的是从北京自北而南沟通杭州的这条运河,有时也被称为“京杭运河”。但实际上它还跨过钱塘江,经绍兴、余姚而直达宁波。由于钱塘江以南的河段开凿甚早,被人们称为“浙东运河”,常被排除在大运河之外。浙东运河是我国有记载的迄今尚存的两条先秦古运河之一,西起杭州萧山西兴,东至宁波镇海招宝山入海口,全长205.6公里,至今仍是宁绍地区河湖水运和运河水系的主干水道。
作为“绍兴籍文化人中的一员”(陈桥驿:《浙东运河史》序),陈先生是国内较早对“浙东运河”进行研究的学者之一,对流经家乡的浙东运河倾注了很多的精力。早在1986年,受当时历史地理学界前辈史念海先生的嘱咐,陈先生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运河访古》中发表《浙东运河的变迁》一文,从历史地理视角对浙东运河的区域变迁进行了详尽的阐述。至于文中所称的“浙东运河”,据陈先生撰文称,其实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名称。1956年后,陈先生在省内高校担任地理系的经济地理教研室主任,每年都要带领一个班级的高年级学生和教研室教师,在浙东地区(包括若干丘陵区和舟山群岛)作为时近两月的田野实习。他曾用两条腿步行整个浙东地区,从杭州钱塘江边的西兴码头一直走到宁波镇海的招宝山下。行走在运河沿岸时,陈老带队的师生们称这些大大小小的河道为“浙东运河”。
2014年,邱志荣、陈鹏儿两位先生以“浙东运河”这个约定俗成的名称,撰写出版了我国第一部比较系统完整的浙东运河史著作——《浙东运河史》。邱、陈两位老师曾参与过陈老主编的《中国运河开发史》一书的编著工作,从浙东运河的提法到治学观点,一定程度上都受到了陈先生前期研究的影响。陈先生也欣然为《浙东运河史》一书作序,并评价此书为“以浙东水环境为基础的区域百科全书,为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献上的一份厚礼”。
二、为中国大运河正名,为大运河的文化遗产保护作出独特贡献
中国大运河是农耕文明时代国家级的标志性工程,是中国伟大的生态文明工程,就申遗角度而言,其包括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及浙东运河,地跨京、津、豫、冀、鲁、苏、徽、浙8省市的35个城市。其申遗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创造历史的过程。
2003年7月,九三学社北京市委机关报《九三北京社讯》发表了九三学社社员王昆所写的《关于京杭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建议》,被媒体称为我国最早提出大运河申遗的建议,并迅速引起全国关注和各运河城市纷纷响应、社会各界广泛支持,申遗建议最终被有关部门采纳。2006年,由全国政协委员、文史专家等150余人组成的考察团开始进行历史上第一次全局性调研活动,从北京出发抵达杭州,千里走运河,从长度上丈量了这条历史意义重大的河。“我们的大运河,除了通航作用,还有历史价值和文物价值,它是世界其他运河所不可比拟的!”作为考察团成员之一,时已84岁高龄的陈先生如是看待中国大运河的价值与研究地位。陈先生以留住历史文化遗产的根脉为己任,不辞辛苦,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思考,一路建言。每到一地,陈老总要详细询问种种数据,时不时地要与介绍情况的当地同志交锋几个回合。5月24日,经过反复修改最后达成一致的《京杭大运河保护与“申遗”杭州宣言》正式发布,这也意味着京杭大运河保护与“申遗”工作全面启动。
随着研究工作的不断深入,大运河的深厚底蕴和辉煌历史被层层剖析。2007年6月20日,有学者建议将隋唐时洛阳的运河段也扩充进来,京杭大运河于是“扩容”为中国大运河进行申遗。此后,陈先生和诸多专家多方呼吁,要求将浙东运河也纳入中国大运河申遗的范畴。但这种要求和呼吁绝对不是出于一己私利,而是有着充足的理论支撑和事实根据。早在2003年,陈先生就提出了“浙东运河”是中国大运河南端这一观点。2005年,陈老在《南北大运河——兼论运河文化的研究和保护》一文中详细指出,“必须特别指出的是,我国的南北运河,除了上述北段以外,还有从杭州越钱塘江经绍兴到宁波的一段。……浙东运河如上所述,其中不少段落是先秦运河,原是我国最古老的运河系统之一。”陈先生重申长期以来对南北大运河的看法:这是一条沟通南北的伟大运河,它北起北京,南到宁波,事实上是“京甬运河”。2008年11月,经过多方的最终努力,浙东运河最终被正式列入中国大运河申遗范围,改变了此前学术界把杭州作为大运河最南端的看法,确定了宁波是大运河的最南端以及大运河与“海上丝绸之路”相连的观点。2013年,京杭运河与隋唐运河、浙东运河一起,以“中国大运河”的名义被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联合申报世界遗产,总长约3200公里。2014年6月22日,在卡塔尔多哈举行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中国大运河整体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也最终形成了今天完整的中国大运河概念。
三、为中国大运河立传,补充了全域性基础研究的薄弱环节
中国运河史发端甚早。从古至今,关于大运河的历史文献资料浩如烟海,但关于中国大运河全域性的基础研究工作还相对较为薄弱。在境内外已经出版的关于大运河的专著中,属于严谨考据、系统整理历史文献和通过田野调查完成的专类研究书籍并不多。其中,《中国大运河史》(中华书局2001年版)、《中国运河文化史》(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等属于不同阶段的运河研究集成代表作。
2008年,陈先生受杭州市委市政府委托,邀请当前国内对历史上运河开发素有研究的一流学者,共同编纂出版了从历史地理学角度对运河进行深入研究的学术性著作《中国运河开发史》(中华书局2008年版)。该书分黄河北侧运河、山东运河、里运河、关中豫东与皖北皖中运河、江南运河、大运河杭州段、浙东运河、灵渠等篇章,非常系统地梳理了中国大运河的河道变迁、区域环境和社会风俗等,堪称中国大运河首部百科全书。
在《中国运河开发史》序中,陈先生对运河、大运河、Canal、Grand Canal等概念进行了溯源,引经据典,说明了“运河”一词在北宋已经使用,按时代实早于西方的“Canal”。而Grand Canal的释义却有两条,其一是中国的南北运河,其二是意大利的威尼斯运河。并风趣地写道“以特地在此一提,对一些不大注意国际行情的人打个招呼。”他继而指出,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存在运河(当然包括灌溉运河)的国家之一,我国古代的运河开发,其实要比流行的传统说法复杂得多,所以要查清它们疏凿的具体年代是很困难的。陈老指出,中国运河的“开发”包括“开凿”,但不等于“开凿”。中国的运河之中,有大量河段都是在天然河流的基础上加以人工的疏凿整治而成的。疏凿工程在平原河网地区可能轻而易举,但是在山地丘陵之中,为了便于航运,也有必要疏凿天然河流,工程就非常艰巨。以历史见未来,通过编撰《中国运河开发史》,陈先生希望我们在为运河自豪之余,也能够对古人开发利用运河的经验教训有所思考和借鉴。
(作者系浙江外国语学院教授、浙江省地理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