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浙江杭州,西湖之北有座宝石山,山岩赫红,每逢朝夕,岩体中的红色石子,就会在阳光沐晒下,分外耀目,如宝石般熠熠生辉,山名因此而得。
童年的吴山明曾在宝石山下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奇遇。一天,还上小学的他跟随班集体在宝石山上搞队日活动,在山下时遇见一位老者。老人蓄须,着一件素净长衫,戴一顶老人帽,走走停停,写写画画,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孩子们很快围了上去,还推着吴山明嚷嚷:“老爷爷!这是我们的小画家。”老人慈祥地抬起头,亲切地瞥了吴山明一眼,露出了欣许笑容说:“好!画画好。”
后来进了附中,吴山明才知道,这位老者就是山水画大师黄宾虹。炉火纯青的大家,还如此日复一日地搜尽奇峰,令他惊叹。凭着这一偶遇的瞬间与不灭的记忆,吴山明在后来的艺术生涯中三易其稿,创作意笔人物画《造化为师》(黄宾虹像),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许多年过去了,吴山明仍不忘这次美妙的邂逅,又画过五幅不同的宾虹先生肖像。先生之精神如一盏遥远的灯火,推动着、温暖着他徐徐走进艺术的殿堂。
而今,74岁的吴山明,虽年逾古稀,但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用四个字来形容这位浙派人物画的新一代领军者,那就是“鹤发童颜”,银灿灿一头白发,脸色如孩童般红润。其放飞的心情,淡远的墨痕,高雅的韵致,犹如秋空一鹤。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吧。
无论是在方寸画纸上挥毫,还是在三尺讲台前授业,吴山明都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纯真、善良、率直。于艺术,他孜孜以求、勇于探索;于教育,他诲人不倦,勤勤恳恳。
笔墨的探索
1997年,在吴山明的人生画卷中,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年春天,由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美术馆联合举办的“吴山明意笔人物画展”亮相京城,新风扑面,画坛震动。
吴山明来了。这一次进京,对他而言,其意义不在于一个高度的标定,而在于问寻更大范围的认同。
此时的吴山明,早已名动大江南北。但是,第一次“进京赶考”,他还是有着些许忐忑:变法以后的宿墨世界在新的审美兴趣上能不能引发观者的又一次共鸣?自己的南方水墨,到了北方会不会水土不服?
“人们很重视这次展览,因为我关注并拓展了用宿墨的方式作画。”吴山明说,“黄宾虹先生也用宿墨,他的山水浓黑苍润,通过这种墨法的运用,黄先生形成了民国末年山水画的一种特殊风格,以及传统山水画的一次变革,虽然当时这种绘画风格,人们不是很理解(包括其学生),但先生讲,你们现在不理解,五十年以后,你们就会懂了。”
墨分七法:浓、淡、破、积、泼、焦、宿。宿墨,是指积留在砚台上的陈墨。“古人用宿墨者,莫如倪云林,以其胸次高旷,手腕简洁,其用宿墨重厚处,正与青绿相同。水墨之中,含带粗滓,不见污浊,益显清华,后惟僧渐江能得其妙。”黄宾虹在《书法要旨》中写道。
“五十年以后,人们真的开始懂得了黄宾虹的画,他也与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被誉为近百年来中国画坛借古开今的‘国粹四大家’。”吴山明说。
“以宿墨方式所画的画,它的那种美,它的那种张力和强烈墨痕,是长期以来我们在本土语言表现中没有很好地去发掘和利用的。”吴山明曾远赴西藏写生,面对高原的那种博大雄浑,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技法不够用了,“当时,随着草原上气候的变化,墨也产生了变化,产生了宿墨的那种状态,这个东西我以前就很熟悉,但一直极少专门关注它,回来以后,又经过十几年的努力,我就把这种方式在人物画中拓展了,延伸开了。所以,1997年,我就把这批实验性作品带到了中国美术馆。”
吴山明第一回面对北京这座“考场”是自信的,那时的他已经出版过不少画册,好评如潮。
在布展期间,吴山明对作品又一再进行了筛选,数量删减到100幅左右。他希望这次展品的风格追寻,格外“纯美”,希望这些年所进行的水墨实验成果,也格外“鲜明”。
画展如期举行。按照吴山明的要求,尽可能低调,不收花篮,不搞剪彩,不请领导讲话。简短的开幕式之后,就进行研讨,免得客人增加来回。
那么多张大画,水墨淋漓,汪洋恣肆,在高深的艺术殿堂里接受着一道道挑剔目光的检阅,也赢得了一声声由衷的感叹,观众从这位南方画家的水墨精神里感受到了灵动与清新。
内蒙古的一位画家,专程来京参观画展,并随身拿出吴山明20世纪80年代出版过的一本画册,请他签名留念。
一位美国的著名策展人也来到了现场,他说,大师的作品没有语言上的隔阂,作为一个外国人,他能领会吴山明作品中流露出的东方情韵。
“那一次,应该是中国美术馆到达的美术理论家、画家最多的一次研讨会,大概有六十多位,很少见。”吴山明忘不了大家对他这种绘画状态关注又兴奋的表情,“他们觉得这是一种新的面貌,同时也提出了许多问题:怎么画的?怎么会产生这种感觉的?怎么会想到要运用这种墨法的?”
宿墨,这样一种传统的技法,在吴山明的笔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当时,研讨会的主持人刘勃舒先生也讲,像一阵清风吹到了北京。”时至今日,说到此语,吴山明仍感动不已。
研讨会上,让吴山明感动的还有一对画坛伉俪——卢沉与周思聪。“卢沉一直在为我阐释:这些画怎么怎么样,而且用的是一种完全传统的表现手法,传递了一种传统精神,但画面中体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与传统很不一样的审美状态。”吴山明回忆。
“吴山明的艺术,是跟他勤奋的实践分不开的,他的基础就是这个东西,喜欢写生,跟生活保持联系,擅长速写,出手快,速写画的数量是惊人的,听人说,吴山明画画非常轻松,一边跟人家说话,手一边在动。我相信是这样的。从他速写的熟练性,从画展作品用线的效果来看,他对笔墨的掌握有独到的功夫。”在研讨会上,卢沉这样说道。
“我们经常看到的是勾勒、浓墨、淡墨、皴擦,这些形式塑造的造型看得比较多,对水墨淋漓的,靠墨韵、靠笔墨来表达生动形象的,看得相对比较少,特别像吴山明这样的画,看原作跟印刷品太不一样。”刘大为认为,吴山明的画把浙派人物画风格又推向一个极致。
“吴先生的画很难找到不舒服的地方,尤其是关键部位:头、手、肩、关节,挑不出毛病来,而且画得非常自如,非常轻松,这是一种表现。”杨力舟说。
范迪安更是赞赏吴山明在笔墨上的现代探索,“我觉得非常直观的就是在中国画画面的黑白分布上,画面上的白不再是一个一般空间上的白,而使这种白变成了一种非常具有情绪的,有感情色彩的空间。这是他的画在学术上的一个很重要的贡献。”
…… ……
众多同行间的肯定,让吴山明对自己在水墨上的“变革”坚定了信心。
单纯的诠释
18年后的2014年5月31日,已执教50年、从艺60年的吴山明再次回到中国美术馆,这一次,他想诉说的是——重返单纯。“‘重返单纯’是我艺术语言的追求,意境的追求,也是我本身的艺术情怀与艺术人生的追求。”
画展现场,面对众多同行和好友,吴山明感叹:“时间过得真快,我居然在中国美院待了整整60年。”
一甲子仿佛弹指一挥间,吴山明感觉自己昨天还处在当年求学、任教的那段蹉跎岁月中——
1941年,吴山明出生于浙江省浦江县吴莱山下的前吴村。父亲是位个性耿直的书生,抗战期间,投笔从戎,参加了国民革命,曾在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三厅任职,参与起草过《保卫大武汉》宣言,此后又先后出任过元县和青田县的县长。最终,在一次次求索与碰壁之后,1946年愤然退出了国民党。
吴山明秉性聪敏,从小与画结缘,并渐露锋芒。新中国成立前夕,吴山明随姐姐一起,被父亲接到杭州居住。恰巧,当时的房子是潘天寿先生典租给他们的,这座红门局的弄堂洋房,一门住两家,楼上住的是吴茀之先生一家,楼下住的是吴山明全家。
更巧的是,擅长意笔花鸟的吴茀之与吴山明同宗同族,同是前吴村人。
此良机让吴山明有幸领略经常上门的潘天寿、诸乐三等国画大家的风采神韵。
虽与吴茀之同住一门,但先生开始并不知吴山明有绘画功底。一日,吴茀之手持讲义,从美院下班归来,见家门口水泥地上一路画了许多画,有徐悲鸿的奔马,有“美国鬼子”“日本佬”的漫画,还有各种菩萨相。
吴茀之被吸引住了,好奇地一路看下去,一直从邻居家门看到巷尾自家门口。一打听,才知是吴山明的“杰作”。先生很高兴,把这位后生叫到书房,要他画一点画看看。
吴山明很激动,郑重其事地关起门,趴在桌子画了幅描绘队日活动野营场面的淡彩钢笔画。吴茀之看后连声说:“好!好!完全是自己想出来的。小孩子就要画自己经历的有意思的事,否则就没意义了。”此后,教学之余,吴茀之开始关心吴山明的绘画,并在第二年鼓励其父母亲让他去报考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附中。
1955年9月,迎着葛岭的流霞,担着箱子与画夹,与同学一起走经白堤,吴山明怀着喜悦心情步入附中校门,这个从小立志学画的少年终于真正走进了顶尖的艺术殿堂,并从这里直接升入后来的浙江美院中国画系。
而此后的九载春秋,无论是经历政治的风波,还是面对困窘的生活,吴山明都始终没有放下过手中的画笔。尤其是附中四年,他每天都是清晨起床,整日不停地抓空隙画速写,在马玉如、徐永祥等一批优秀教师的严格引领下,几年下来,不知写秃了多少笔,右手中指甚至起了老茧。
1957年,吴山明与同学傅伯星合作的一套民间故事连环画《两个公差》发表在《天津画报》上,这次从艺道路上的“小”成功,也促成了他对中国人物画的选择。
当时的浙江美院,在潘天寿、吴茀之主政国画专业后,首创了中国系的人物、山水与花鸟及书法篆刻的分科教学。强调中国画教学的独立性;强调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强调中国画造型是线性造型,以改造用明暗塑造的观念和方法,并在方增先、顾生岳等先生努力下将其作为中国画的造型训练主体方式;教学中强调教书又教人,提倡人格教育。
给大学时代的吴山明带来初次声誉的是他1963年下乡回校后创作的国画《飞雪迎春》。这是他毕业前认真创作的第一幅画,画面上一群农村干部正开完会,漫天飞雪,洁白的土地上,人们喜滋滋地行走。其中,两人呵口热气在相互点烟,火光给远处绽出嫩芽的桑树林和稻草堆,镀上了一种瑞雪丰年的暖意。
很快,作品就在《美术》上发表了,专家认为画面构图很有时代气息,人物相叠,体现了中国透视的特色,人、雪、景之层次感把握得很有艺术趣味。
接着,吴山明又与同学合作完成《茶农家史》,第二次入选《美术》并在全国艺术院校毕业作品展展出,受到当时陈毅元帅的表扬。
1988年,冯远曾在《回到单纯——吴山明艺术风格谈》中写道:“重技而不轻道,是吴山明形式语言探索的特色之一,在众多中年国画家中,吴山明是较早取得成果的一位。尽管他当年的成名作《飞雪迎春》的中国画技巧还显得不够成熟,但却已传达出颇有新意的精神内涵……吴山明早期对浙派人物画的写生技巧下过很大功夫去钻研,但是即使在那片‘红、光亮’,‘高、大、全’的年代,他也未曾放弃过对人物对象心理语言的把握和对画面意境的诗意要求,这个追求深深地影响了他其后几十年的艺术发展。”
1964年,大学毕业后,23岁的吴山明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并于1965年担任了助教。
五十载的教学生涯,六十年的艺海跋涉。吴山明已从身形活跃的浙中才俊,变为笔耕不辍的名师大家。
“2014年的这次展出跟上次明显不一样,上次人们对我的探索非常喜欢,也很肯定,但是还有一些不理解或者不了解的地方。我当时也讲,非常感谢大家提出了一些问题,也一一作了解答,而这次他们讲话和想法完全跟我一样,并且,他们说的方式方法,他们理解的深度,是在多种不一样的高层面上,这让我非常感动。”吴山明说。
在画展的开幕式上,潘公凯指出,吴山明与方增先、李震坚等老一辈浙派人物画群体在画路上有着明显的区别,“简单说是从素描入手,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把西方素描的明暗和单光源减弱到最低程度,即‘重返单纯’,他的意思在我看来就是把西方造型当中的明暗和空间感去掉,回到笔墨的单纯,回到线性的单纯,这是山明教授在50年尤其是后期几十年的教学当中主要努力的方向。”
“宿墨一般人是不敢画的,因为宿墨非常难掌握,在古代就是剩墨、残墨,是不要的墨,是作废的。但是吴老师他点石成金,变废为宝,他把一个弱势变为优势。”杨晓阳说。
在众多专家的眼中,吴山明的宿墨绘画是“对中国画传统本体语言的一种新拓展”。
“以前的中国绘画,主要讲究‘以书为画’,构成的线条与书法很好地融合到一起了,而我在‘以书为画’的同时,想把碑帖的那种拓印感也融入其中。而书写性和碑拓性的融合,这种感觉是多少年来很多画家所希望能追求到的,但他们往往追求的,更多是书写的美,而不是碑拓的美。以宿墨为画,如果水分掌握得好,它会自然在宣纸上产生一种西方绘画所追求的透光感,而这种光感形成的感觉是在以往中国画笔墨追求中少见的。”吴山明说。
画展现场,200余件精选作品,分别以“体素照神”“笔迹墨痕”“淡者愈真”三个单元呈现。
“18年后,我又重返单纯,但是我这个‘回归’是画大画,以前都是中等绘画为主,四寸整张或六寸整张的多,这次我画了大的画,我想证明,宿墨这种技法不仅可以画一些很轻松、很优雅的题材,也可以画很有力度、很有深度,很丰富雄浑的大场面,这次我的两件大画都画了五十几个人。我的绘画,不为丰富求丰富,而是从丰富中求单纯,以单纯求深度,这种状态是我多年来一直所追寻的。”
当时,中国美术馆中央圆厅,观者都会为一张名为《香格里拉》的巨作所震撼,12张8尺整张竖排,长达16米,感觉就像“把整个美术馆都占下来了”。
虽然,吴山明出生于山清水秀的江南,但是他却多次深入藏区,深入北方,完成了大量的写生。而香格里拉,则是他最爱“误入”的桃花源。在那里,他住过帐篷,画过饱经风霜的老阿妈,画过铸铜般的牧牛汉子,画过在晨曦中汲水煮茶的雪域少女……
“多年之前,我沿金沙江中甸一带,曾经流连忘返于这片美丽的土地,曾经被这里的神奇与神秘而深深吸引。当时正值春耕时节,孩子们牵牛,父辈们扶犁。肥沃的黑土地一片片翻起,姑娘们热情地捧出酥油茶和青稞面,僧侣们在沿山而造的寺庙间进出……质朴祥和的生活气息令人陶醉。”
每当背着满画夹的素材回首告别香格里拉时,吴山明都在想,下次还会来。
这次还展出了吴山明另一幅10米大画《问道·论道》图,这是他一气呵成之作,同样也感动着在场观众。
这么多年来,吴山明利用教学之余,登天山、赴藏区、走滇南、游海岛,领略了傣族、白族、朝鲜族、维吾尔族、藏族等不同民族瑰丽多彩的文化和风土人情,足迹几乎踏遍大江南北,艺术境界也由此得到升华,《傣家女》《瑞丽江少女》《景颇姑娘》《雪山雄鹰》等一批精品佳作随即问世。
责任的坚守
吴山明是大家,更是名师,肩上一直担着双重责任。
“文革”结束之初,美术院校的教学类书籍处于断档状况。吴山明就与李震坚、杨之光合编了《中国人物画写生技法资料》,之后又连续出版了《中国水墨人物技法》《吴山明水墨人物速写集》《水墨人物画选》《中国人物画教材》等一本又一本教学类美术书籍。
在出版工作尚未完全复苏、教科书奇缺的年代,这些难能可贵的美术书籍,无疑为那一时间段艺考的学子们提供了最及时而优质的范本,并永久留在他们深刻的记忆之中。
1980年至1983年,吴山明在“文革”后浙江美院第一、二届本科班进行了长单元“意笔线描”课的实践,效果很好。那时,作为人物画教研组组长的吴山明通过对教学实践的总结,征得教研组同意,在1984年的教研会议上提出了“意笔线描应成为意笔中国人物画的基础”并试开“意笔线描”课的想法,得到顾生岳、宋忠元、吴永良、周昌谷等许多老师的赞同和支持,吴山明为此撰写补充教学大纲,并在以后的教学实践中共同总结了一套更科学更完善的水墨人物画技法教学体系,为中国人物画专业基础教学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1989年,吴山明晋升教授职称。一年后,又担任了浙江美院国画系主任。在他的主持下,前后又对《中国画系教学大纲》进行了再一次修改,补充了副科教学大纲部分与选修课教学大纲部分。
吴山明始终认为这辈子,教师是自己的主业。“做美术教师很苦,因为绘画时间和教学时间冲突,教师的个人风格可以促进教学、帮助教学,但个人风格不能代替教学,如果代替教学的话,学生可能就会跟你走一样的路,那是可悲的,是误区,教学上是失败的。”
“我觉得能培养出一批好的学生,是我一生最大的追求。我教学生,从来不要求他们学我。但是,我愿意跟他们共同研究和探索,共同寻找与把握学生们灵感上的亮点,然后帮助他们完成这一亮点,这是我作为一个老师的责任。”吴山明说。
耕耘,播种,自然还有收获。卢辅圣、尉晓榕……一批批艺界的精英在吴山明主持或参与的辛勤栽培下,薪火相传,终成栋梁。
桃李满园。而吴山明的快乐却是那么简单:“他们回杭州时,来看看我,能记住我当年的几句话,见到他们出成果,就很满足了。”
吴山明曾经回忆起与他的学生、上海画家王天德见面时的一番对话——
“吴老师,有些话您当时讲的,现在还记得吗?”
“我记不得了,是什么话?”
“您在看我的画时讲了一句话:不要画短线,尽量拉长线,用长线去概括人物。用一条长线去概括、表现一个物象,与用许多短线去概括、表现一个物象,在观念上是两码事,前者是中国画的状态,一笔下去,既体现造型与神韵,又发挥传统线性的美感。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吴老师当时教我拉长线,是要我突破西方纯粹表现形体的一种状态,从那种状态中解放出来,进入中国画的状态。”
长线需笔墨洗练,需顾及大局,需艺术深思,需品位修养。老师的一番指点,乃至一句提醒,也许能让学生多年受用。“中国画的线性美是特有的一种美。”吴山明说。
轻灵优雅、虚实结合的水墨动画是中国动画对世界动画作出的独有贡献。1988年,吴山明与卓鹤君担任了电影水墨动画片《山水情》人物与景物的造型设计,他也希望凭借这部影片为中国美术的世界传播做出一次有益的尝试,这同样是他的一份责任和义务。
不出所料,《山水情》以其诗一样的气质、幽远清淡的画面被公认为水墨动画至今无人超越的典范。影片先后获“1988年国际动画节(上海)”大奖,1990年获蒙特利尔国际电影节短片大奖,苏联国际青年电影节“美与勇”奖,1991年获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大奖、国家金鸡奖等殊荣。
1992年,吴山明继学院的潘天寿、陆俨少、方增先之后,被选为第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此后几年,他又为此殚精竭虑,尽职尽责,前后提交了若干件有意义与被采纳的议案:如1992年,应学校领导之约提出浙江美术学院改名为中国美术学院的提案;1993年,提出制定《执业医师法》的提案;1995年,提出制定《国家旅游资源保护法》的提案。这些提案后来都得到了有效地实行。
不仅如此,在杭州,吴山明最早呼吁恢复“西湖博览会”;在美院,为新校区的落成上下奔走;在浦江,筹建“山明美术院”,多年来一直推动家乡美术人才培养,至今已有近万人先后进入各类美术院校深造。
在旁人看来,这些本是分外之事,却被吴山明当成分内之事。这是他生活的延续,是他应尽的责任,他关注,他呼吁,他更付之于行动。
“我1955年进校,到如今整整60年。酸甜苦辣都有,甜还是为主的,苦是客观存在的,各种矛盾纠葛总会有的,但是,我觉得做人总是应该为人家想的多一点,就是有误解,也要为人家想的多一点,这样就更容易化解。”
如今,马上快要退休的吴山明把更多的心思和精力放在研究生教育与社会教育,以及自己绘画的进一步探索上,他最近为《美术报》办培训班,学生们的进步使他的生活很充实。“很多学生加起来看的东西肯定远远超过老师,所以,我觉得老师有时候很甘苦,同学们提出很多问题,有些书我还没看过。那么,我必须去看去思考,必须研究,必须研究他们的思路,同时不断地深化提高自己,然后才能更有效帮助他们去提高,帮助他们去实现理想。辛苦一点,但是最终总会得到快乐与安慰。”
(本文图片均为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