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印象

    哈佛的精神是求真，是通过学术而求真，哈佛校训如是说。

    到过哈佛好几次了，但以前都是匆匆忙忙，开会或是讲座，这次时间比较长，有一个学期，可以稍微深入地感受一下这所大学。转眼已在哈佛待了三个多月。记得几年前去普林斯顿的时候，曾经对普林斯顿大学的“小”颇有感受。哈佛很大，散布在美国麻省剑桥小城，有些学院甚至坐落在相邻的城市里。但“大”并不是印象最深的东西，想来想去，可能印象最深的是哈佛的“散”。

    刚一到哈佛，去国际中心报到，在发给的材料上就有一条有意思的提醒：哈佛是一个松散的学府，各个科系、学院和中心都很独立，建议更多地了解你所在学院或中心的情况。这诸多的学院和中心自由度确实很高，各有各的活动，各有各的议程，作为独立单元，举行各种各样的教育和学术活动。从结构上看，像是各行其是，很少看到有什么哈佛统一的活动，如果有，可能就是足球比赛。有一次听一位到哈佛访问的中国同事抱怨，说他们校长来，哈佛校长、副校长都没有出面。因为对方问他们想做什么，他们说希望了解法学研究和教育，于是便派法学院的教授和学生同他们见面座谈。美国的学界似乎不太讲究行政级别的对等，有的时候让国内的朋友感觉没有面子。

    再就是上课。开始的十几分钟似乎总是有陆续进入课堂的学生或是其他人。我旁听了一门哲学课，最初两周是学生自由选课时间，美国大学里叫class shopping，也就是说诸多的课程就是商品，你可以到处串课堂、选商品，两周后再决定正式选什么课。自由选课时段，上课后十几分钟内人来人往也似乎是正常的，但两周之后，依然如此。有一次与一个老哈佛谈起这件事，他说这很正常，戏称“哈佛时间”。所有大课都是随便听的，除了正式选课的学生，其他人都可以旁听，受欢迎的课往往是满屋人，过道上、窗台上也挤满了人，有的时候因为人多而换成更大的教室。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散”，很像我们所说的形散。但哈佛确实也有“神不散”的一面。这种“神”集中在知识生产方面。一些中青年教授除了上课之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研究上面，许多教授的办公室晚上十点之后还亮着灯。不少时候，人们三三两两相约共进午餐，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谈自己的学术研究。我到哈佛之后，不少时间被人约共进午餐，也有一些时间是我约别人共进午餐，大部分午餐的时间都是在谈或是他或是你或是别人的近期研究，希望能得到启发和帮助。如果你去剑桥小城哈佛附近的饭店里吃饭，尤其是午餐，可以听到旁边的人大多也是在谈他们研究的东西，有经济、社会、政治，有文学艺术，也有生命科学之类的听不懂的东西。

    形式上的“散”，大约有一个好处，就是使人们更有自由将精力集中在自己感兴趣或是视为生命的东西上面。在哈佛，对于大部分教授而言，这可能就是知识生产。如果这种学术的“神”不散，一个学府的精气神也就都有了。在哈佛广场的Coop书店里，有一块地方专门摆放的是哈佛教授的学术著作，展示着他们生产的知识产品，也显示着哈佛的精神。

    如果学术是哈佛之“神”，那么什么是哈佛之“魂”呢？是象牙塔里的执着苦读，还是教授们的争执辩论？似乎都不是。

    肯尼迪学院是哈佛一所著名的学院，很多国家的政要和美国的政治精英在这里学习过。与哈佛其他学院比起来，肯尼迪学院不算太大，有一个近于环形的裙楼围成一个近似院子的地盘，可以说是相当朴素。在肯尼迪学院的走廊上，无意碰上一个人，可能就是哪国的前总统或是前总理之类。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餐厅，这些人在餐厅里买了吃的，就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喝咖啡，吃汉堡，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两样。这里几乎每天都有讲座，多是政治、外交之类的内容。

    以前曾经参加过一个跨国的学术研究项目，题目是比较各国国际关系理论的基本思想或者说灵魂。一位美国教授的论文说，美国的基石就是“自由主义”，美国国际关系理论的核心内容和思想基础也是自由主义，美国对外政策虽然在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之间摆动，但自由主义是底线。我基本同意他的观点，自由主义确实是美国精神的支柱。还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喝茶聊天，也说到美国精神，有一位朋友说，美国精神是实用主义。她从杜威哲学开始谈起，讲到罗斯福新政，再讨论当今的硅谷，优雅的精神无疑变成缺了一口的苹果。我觉得她的话也很有道理。

    再看哈佛，似乎这所学府反映了一种很有意思的结合：自由主义和实用主义的联姻。法学院培养谙熟自由主义法学思想和法律实践的精英；商学院培养谙熟自由主义经济思想和市场经济的精英；肯尼迪学院培养谙熟自由主义政治思想和政府管理的精英。自由主义与权力、市场和法律，思想理念与国家社会以及人的实践，似乎都在哈佛的庭院里结合起来。还有那些高举批判旗帜的文学、语言学、社会学等领域的学者教授，又不时地以他们更加激进的自由主义或是反自由主义思想来批判、提醒这些精英，使他们不断反思。人们往往把哈佛当作纯学术的殿堂，这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更多的是一种错觉。在这所顶尖的高等学府，实用主义穿行在学术的象牙塔里，犹如庖丁解牛的利器，行动自如，游刃有余。用哈佛法学院现任院长的话说就是，哈佛的法学总是解决实际问题，总是为公众服务的。

    走出哈佛法学院，站在麻省大道旁边，回想在哈佛看到的一些奇妙的结合：自由主义与实用主义，梦想与现实，思想与物质……也许，这就是哈佛的灵魂。

    从不远的地方传来钟声，循着钟声望去，那是一座古老的教堂。

    （作者系外交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