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海的过程哲学之所以能在西方现当代哲学中独树一帜,创造性地提出一系列新的哲学观点和原理,并在一定意义上推动着西方现当代哲学实现了“过程转向”,是因为它明确地坚持自己独特的哲学方法论。
首先,过程哲学以发生学的动态过程分析法取代了传统实体哲学的形态学静态结构分析法,以“动力学过程描述”取代了实体哲学的“形态学描述”。这既是过程哲学的有机宇宙论在方法论上的必然体现,也是过程哲学方法论的最大特点。
怀特海指出,哲学研究方法至少涉及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哲学研究必须建立一定的体系;二是哲学研究必须对范围广泛和适当的一般性概念予以思考。而一切体系化的思想都必须从一些预先作出的假定出发。怀特海认为,在做建立体系的工作以前,先要完成一项任务。这就是要先收集和强调少数几个含义广泛的概念,同时还要注意其他与之相关的各种不同观念。因此,怀特海始终致力于通过收集和整合人类迄今所创立的各种基本概念和观念,并结合科学发展的最新成就及其所揭示的宇宙真相,综合人类的日常经验、宗教体验、审美体验和其他相关知识,努力建构一种有机哲学的宇宙论体系。从方法论上说,这种建构理论体系的方法,类似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使用的方法。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经济活动时,从资本主义经济的多种现实中抽象出最基本的“商品”范畴。然后,通过系统地分析“商品—货币—资本”的现实运行和发展过程,从理论上具体地再现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运行的现实。这就是马克思所概括的“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
客观地说,许多西方哲学家都注重研究现实存在,并努力从现实存在出发分析问题。但他们大多注重的是对现实存在进行形态学的静态结构分析,排斥对现实存在的发生学分析。而有机哲学则特别注重对现实存在进行动态的过程分析,努力对之作动力学的过程描述或发生学考察,致力于把握现实存在本身的有机性、关系性和过程性。因为在过程哲学看来,只要与过程的关系未弄清楚,任何现实存在都没有被最终理解。当然,过程哲学强调的发生学方法并不排斥静态结构的分析方法,而是强调两者要有机地结合起来,在对现实存在进行静态结构分析时,不要忘记它们都处于动态的现实过程中,因而对现实存在最真实的描述离不开发生学的过程描述,只有这样,人类的认识才能更进一步接近现实世界的本来面目。
其次,过程哲学以关系分析法代替了传统实体哲学的要素分析法,坚持关系支配着性质,而不是相反。因为过程哲学涉及生成、存在和各种现实存在的联系。这便同传统的亚里士多德和笛卡尔意义上的实体哲学方法论区分开来,因为后者坚持的是性质支配关系的观点。而怀特海明确坚持关系支配着性质。所有关系在各种现实的关系中都有自己的基础,而且这种关系完全关涉活的东西对死的东西的占有,他称这种占有为“摄入”。
因此,在方法论上,过程哲学认为应当从关系着手分析现实存在。因为任何现实存在只有在一定的现实关系中,才成为其自身。而进入到另一种关系中时,它就成为另一种不同性质的存在。在过程哲学看来,关系性是一切类型的一切事物的内在本质。任何关系从本质上说都是宇宙自身内部各种现实存在和现实事物的内在关系。就每一具体的现实存在来说,关系正是其自身所固有的,而不是其他外在的现实存在强加于它的。正是因为它自身具有内在的关系性,它才能同其他现实存在具有真正的联系。我们对现实存在的认识,实际上正是要认识这种现实的关系。一切认识本质上都是对现实存在的关系的认识。若脱离这种现实的关系,我们就不可能认识现实存在及其相互之间的关系,甚至最终有可能会否认这种关系的现实性。在怀特海看来,休谟等人否认客观事物本身的因果关系的客观性,把它归之于人们的心理联想,其认识论根源正在于此。
再次,过程哲学以思辨分析法超越了实证主义哲学的实证分析法,坚持思辨方法是一种形成知识的重要方法。怀特海指出,思辨方法的任务就是要致力于构建一种内在一致的、合乎逻辑的且具有必然性的一般观念体系,根据这一体系,我们经验中的每个要素都能得到解释。在怀特海看来,并非只有实证性的科学知识才是重要的知识,而思辨得来的知识就不是重要的知识。因为诸如数学、逻辑之类的知识也是通过思辨方法得来的知识,它们无疑也是人类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样,通过思辨方法得来的哲学知识也是人类知识体系中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许多伟大的思想家和科学家都认同哲学是爱智慧的学问,是对普遍性、绝对性、无限性的理智探求,这些探讨充分体现了人类最高级的智慧和文明的本质。而这类知识只有通过以理性的、直觉的和想象的方法等为特征的思辨方法才能获得。实际上,即使自然科学知识脱离了思辨方法也寸步难行。因为从有限的事实和观察中概括出具有普遍性的科学定律,一定需要思辨方法。
最后,过程哲学以哲学的无限概括法超越了科学的有限概括法。怀特海指出,初看起来,对无限的整体宇宙的认识似乎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全面的理解乃是完全掌握整个宇宙,而我们是有限的存在,我们不可能有这种掌握。但是,这并不是说,有一些事物的有限方面在本质上不可能纳入人类认识的范围。任何存在的事物,就其与其余事物的联系的有限性而言,都是可以认识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根据任何事物的某种视域来认识任何事物。因为在无限的有限事物中,没有任何有限的东西实质上是否定无限性的。对任何有限的东西的认识总是包含了对无限性的一种关联。
同时,由于任何现实存在都不是静止不动的事实,宇宙的历史特征是其本质所在,因此,任何已完成的事实只有处于那些正在形成未来的活动过程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在怀特海看来,宇宙不是一个用玻璃箱装着标本的博物馆,也不是一支训练有素、步伐整齐的行进的队伍。这类想法只是近代科学的虚构。真实的世界、宇宙是一个过程,而且是无限的过程。因此,只有“用适用于一组有限事实的特殊概念,来推测适用于全部事实的一般概念”,才能真正从有限认识无限,从个别认识一般,从特殊认识普遍。而这正是他所坚持的哲学的概括方法。然而,现实的情况是,哲学与自然科学在应用概括性方法时的主要区别是,自然科学在应用这种概括性方法时,表现出理性主义与非理性主义的奇特混合。在其自身的研究领域内,自然科学一直坚持顽强的理性主义精神,而在其研究领域之外,自然科学却表现出独断的非理性主义色彩。在实践中,这种态度非常容易成为教条式的否定,即否定世界上的任何因素如果不经过进一步概括就能用其自身的基本概念来充分地表达。怀特海认为,“这种否定是对思想本身的否定。”怀特海认为,理论的建构要取得成功需要一个条件,这便是坚定地追求两种理性主义理想,即内在一致性和逻辑上的完满。过程哲学的概括方法就是要追求这种理性主义理想。(作者单位: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法政学院;本文系作者承担的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怀特海过程哲学研究”中期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