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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11月30日 星期日

    枕着江水入梦

    三径 《 光明日报 》( 2014年11月30日   11 版)

        我的老家在富春江南岸的大源山里,叫蒋家门口。

        蒋家门口到富春江边有二十里地。小时候,为了看富春江,小伙伴们就爬到高山顶上,看江水流过,看穿行的轮船,尤其是十来只小轮船串起来的拖货船,偶尔还有几片帆船。这是我最喜欢看的山外的世界。弯来弯去的水,慢慢移动的船,逗引着这帮爱做梦的山野小鬼。

        1979年夏天,17岁的我考上了外地的高校,先在大船埠过一个小渡,再在中沙埠过富春江。江水拍着渡船一上一下,我的心也一上一下拍着江水。富春江,我要跨过你,去远方了。

        我读的是中文系。翻阅教科书时,我被惊着了:“郁达夫,浙江省富阳县人。”天啊,富阳还有个郁达夫!这是我天大的发现。他的名字与鲁迅、郭沫若排在一起。但是,书上与郁达夫牵连在一起的,往往是这样的形容词:颓废、色情。同学之间,也时常会拿郁达夫来开一些带黄的笑话。当然,也有我愿意听的,比如郭沫若的一句话:“郁达夫诗文的清丽灵秀,便是受了他家乡富春山水的浸染。”

        于是,我总在痴想:亲爱的富春山水,你也该浸染浸染我呀。

        还算幸运,1982年夏天,我毕业回到了富阳,回到了母校,但距离富春江有十五里地。1986年夏天,我终于渡过富春江,调到了城里的一所中学。第二年,我枕着富春江,写了两篇小说。在当年富阳的两次小说大赛中,竟然得了两个第一名。奖金是我当时月工资的两倍。我随意“蘸了蘸”富春江,就“名利双收”,亲爱的富春江,叫我如何不爱你?怎么个爱法?跳进去。于是,我就在富春江里游泳了。一年四季,与富春江厮磨在一起,最痛快的是在冬季,冬泳。当渐渐变冷的江风,让那些候鸟式的泳者一批一批卷起泳衣离去,土生土长的冬泳者却把胆怯和寒冷撇在一边,亮出了胆量。我们会在刺骨的寒风中渐入佳境,会在凛冽的江上铺展开滚烫的豪情和快乐。

        读富春江,写富春江,我还去找富春江,寻找那些历代咏富春江的诗文。富春江是历代士大夫灵魂的港湾。那种在官场与山水之间因时因势而摇摆出入的心态,在富春江面前纤毫毕露。他们从谢灵运的富春诗中拣到一条小路,在苏东坡的富春词中解开平平仄仄,又在黄公望的富春画中拉出一叶扁舟,然后挽着严子陵的万古清风,逍遥在富春江上。

        2003年,我在临江的天河小区安了家。古谚语:天上有条白河浜,地上有条富春江。天河,好名字。不久,有个去上海工作的机会摆在面前,但我放弃了。理由非常简单,我不想离开这条江。2007年,我又搬进了临江的另一个小区:春江花园,离江最近的那一幢楼。这样,我就可以夜夜枕着江水入梦了。

        近年来,《富春山居图》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黄公望自号大痴,而我觉得自己犹如大痴画中的一点墨,润化在他的笔底。我接连写了十多万字的研究文字,提出并参与了复建黄公望隐居地的工程。2011年赴台湾参加台北故宫“山水合璧”活动。2012年夏天,我特地约了一条游船,在富春江上拍摄寻找了两年的画中山水。然后,从上百张相片中选出十张,合成了一幅摄影版的《富春山居图》。很多人惊喜地说:“看了你这张图,更让我相信了《富春山居图》的实景地,就在富阳!”

        枕着富春江入梦的时候,心里更安然了。我请人治了一方印:大痴画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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