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影：1000米长的线

    《1000米长的线》是皮耶罗·曼佐尼27岁时的作品。两年后，他离开人世。

    曼佐尼的一生足够短促，短到还没来得及长大。因而，他一直都是孩子，只懂得用孩子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寻衅。比如他曾经设计过这样的演出，在煮熟的鸡蛋上印了自己的指纹，邀请客人们吃掉它，谁吃了鸡蛋就等于吃掉了“艺术”；他还做过90个密封的罐头，声称里面装的都是自己的粪便，按黄金的价格出售，还要随着金价浮动。当然，后来粪便被证实只是石膏，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些罐子的出售，它们以远远高出黄金的价格被拍卖掉。是的，上天有时会格外偏爱坏孩子。

    相比于作品“Merdad’artista”（《艺术家的粪便》），《1000米长的线》这个作品要“文雅”得多。曼佐尼在一卷长长的纸上画下一根长为1000米的墨线，然后装入一个镀铬的金属筒里。至于“顽劣”的艺术家是不是真画了1000米不断的线条，完全是不可考的，当然，这也并不重要。“1000”这个数字在曼佐尼这里，大概就像我们中国人嘴里“九重天”的“九”，只是个虚数，只是在说这条线，长长的、无极的远，没有尽头。曼佐尼认为，理论上，这条线可以一直延伸下去。

    这实是一条观念之线，而非视觉之线。它用来承载年轻的曼佐尼对绘画的理解：绘画绝不仅仅是用颜色与形状去填满一个表面，而是去面对一个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表面。在这个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完整的空间中，一条线将超越构图、尺寸等等所有问题。

    这个说法何其熟悉，不禁让人想起《石涛画语录》太初有言式的开篇。“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意思大概是说，世界本是混沌一体的、是无形的，有一画落下，才辟开了混沌，生出了形象。因而这一画是起始、是法则，它包含着各种可能性去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形象。引用古书，并非要在石涛与曼佐尼二者间附会上些关联，只是惊叹于他们的理解如此接近，更叹服于早慧的曼佐尼，年纪轻轻就如此逼近了艺术的终极问题。一画何其重要，它是时空的起点，是艺术家为宇宙建立的始基。这一笔落下，即是无法回头地区分了一个世界出来，它像是上帝的创世，无中生有地生生造出一个境界。这一笔，是起点亦是终点，众生将于它周身排布，世事的尺度将由它出示。它是极简，又是繁华，既是一，又是多。

    曼佐尼把这一笔墨线封藏入罐，如收敛起一个世界。作为视觉艺术家，他居然放弃了操纵目光的企图。从古到今，画家们千方百计呈现、表达、创造世界的努力，被曼佐尼这个“坏小孩”恶作剧般地终结掉。我们甚至可以想象曼佐尼狡黠地笑着：来看吧，这里并非没有世界，只是，世界在这一刻成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