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重庆市梁平县北部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明月江支流从小镇横穿而过,东二街石拱桥边有几棵上百年枝繁叶茂的黄葛树,每棵树直径都在三米以上,需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在树下玩耍,用树枝树叶、石子泥土摆放各种图形,一玩就是几个小时,记忆里从没觉得累过。
家乡盛产慈竹、白竹和松树,相关日常手工制品十分丰富,经常见到家里、邻居和亲戚们编制竹器。尤其是在赶集的日子里,那些编制细致、造型质朴的木器竹器在小镇商户门口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给沉闷的小镇增添了几抹鲜亮的色彩,给我留下不灭的印记。又记得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一个秋风初起的季节,父母采购了许多柏木、松木等,请来两位远近闻名的木匠师傅,制作木床、木箱、木桌和木凳等家具,按照家乡习俗为即将出嫁的姐姐置办嫁妆。那两个月的时间里,我除了上学几乎都守在木匠师傅身边,看他们测量、弹墨线、锯割刨削、开榫打眼、榫卯组合,再到雕龙画凤、鱼虫花鸟以及涂油上漆。看到棵棵树木在两双手不紧不慢的操弄下,一天一天地变成漂亮的床箱桌凳,觉得十分新奇兴奋。
上高中了,美术老师眉飞色舞给我们讲家乡闻名遐迩、享誉国内外的梁平竹帘和梁平木版年画,还带领大家去竹帘厂参观。厂长介绍,竹帘是用光滑纤细的竹丝作纬线、蚕丝作经线编织而成,面画上绘有山水、人物、花卉、翎毛、走兽等。“薄如蝉翼淡如烟,万缕千丝总相连。借得七仙灵巧手,换来天下第一帘。”梁平竹帘工艺的制作历史已上千年,饮誉四方。我们还去文化馆观看了木版年画,当时,我被那种粗犷野俗、浑厚凝重的原朴之美深深吸引。“闲披屏市诸先生,官绿榜黄色色新。更有驰名京省处,钩金水甲土门神。”这首《竹枝词》说的就是梁平年画在清朝盛极一时的状况。民国初年,梁平县有30余家作坊,从业人员数百人。年画由单色发展到多版彩色套印,并在此基础上施以手工彩绘,工艺由简单到复杂,品种不断丰富,成为全国著名的年画产地之一。
美术老师的言传身教,梁平竹帘和梁平木版年画的无穷魅力,激发了我对装饰艺术的强烈兴趣。我立志学习装饰艺术,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有幸考入西南师范大学(现在西南大学)美术学院艺术设计专业,得到系统学习美术设计的机会,这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为重要的转折。
装饰制作课授课教师是当过知青、做过六年木工的向教授,他把传统的木工技法、经验带入课堂,教导我们要熟悉材料的质地、性能和纹理,带领大家学习构图、雕刻、粘贴、组合和着色。看到一件件清雅别致、剔透秀丽的编织、刺绣、雕刻作品,我备感亲切、心潮起伏,压抑不住创作的冲动。我从图腾、青铜器、佛教、古典家具、民族服饰以及大自然的云水、山川、鸟兽中找寻灵感,注以壮美三峡、土家吊脚楼等地方民族特色主题,让作品有了故事、寓意和生命力。创意确定了,我热情高涨、干劲十足,构图定稿、精雕细琢、砂纸打磨、叠晕渲染、组合粘贴,不知冷不知饿不知累,直到教室关灯还意犹未尽,只恨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挑灯夜战。为了更好表现出浪花的流动质感,我把学校所在的北碚城区大小五金门店跑了个遍,才找到合适的工具和材料。在打孔的时候,一不小心划破手指,到医院缝合了4针,至今还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痕。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到重庆一所高校任教,并把装饰基础、装饰制作等作为主授课程。同时利用业务时间,从事现代室内装修、环境布置、文化设计等实践活动。生活是灵感的源泉。我深入感知生活,结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继承与创新装饰艺术。通过对传统装饰符号和元素的理解、消化与重组,提炼传统图案、纹样、编织、刺绣、雕刻等装饰艺术的精髓,以夸张、变形等艺术手法,展开想象的翅膀。黑白装饰中,把握点、线、面等要素,绘制时强调叠晕渲染,线条流畅,黑白灰层次分明;色彩装饰绘画中,把自然界中的色彩关系综合、概括、抽象出来,利用色彩的明暗、冷暖、浓淡、互补心理等手法进行创造,色彩欢快,更富有优雅的美感和情趣。
从儿时到如今,从好奇到喜爱再到职业,40年过去了,不自觉间我已悄然爱上装饰,装饰艺术已然融入我的血脉,成为我的第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