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走着去位于上海老洋房区的工作室,阳光很好,是那种让人容易浮想联翩的阳光。
看见两个小学生从出租车上下来,他们的个子小到坐在车里可以完全消失,所以引起了我的注意。下车后他俩很有默契地各自掏了5块钱付给出租车司机。之后他们发现了我,在走进校门的时候,回头各自纳闷地看了我一眼,相互说了一点什么,笑了。
我走过街角的时候,一对恋人站在树影斑驳里,女孩在哭,男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女孩子有很漂亮的栗色头发陪衬哭红的眼睛,不是很漂亮。男的很英俊,日本偶像剧的脸孔,看着女孩子的衣服下摆,眼睛一动不动,他似乎在咬着嘴唇,我记不得了。我走过他们去买烟的时候想起了我的少年之爱,树影里女孩儿的抽泣声有种很伤感的干净的感觉。
我付给小店老板10元钱,买了一包低焦油的中南海。虽然没有戒掉烟,我现在总抽这种最淡的烟,点上的时候觉得懂得爱护自己的感觉很不错。
40多岁的杂货店老板怀里抱着猫,全身探出狭小的柜台想看看不远处年轻恋人到底怎么样了。看热闹的心太急切,把猫压痛了,小猫一声尖叫从他怀里窜走。老板急急地从柜台下的小门钻出,卑微地带着道歉的表情,靠近警惕的小猫。
女孩子用力捶打对面像木桩一样站着的恋人,哭声变得更凄惨。
街对过儿,坐在路边缝补摊里的阿姨停下了和老外顾客的讨价还价,好奇地看着两个少年。那个老外则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一件衣服上的一个洞。缝补摊的阿姨是我的熟人,我曾经在她那里做过一个奇怪的手机套。所以,她在看热闹的同时没有忘记给我一个衬托在日晒雨淋的黝黑脸色里夸张绽放的雪白微笑。
我突然很喜欢这街边发生的一瞬间。于是就需要个理由在这里再磨蹭一会儿,我开始一边抽烟,一边仔细浏览小杂货店所有的商品。我发现竟然有卖玩具,有一袋袋装得几厘米高的小玩具兵,贴在一个命名为沙漠风暴的广告纸板上,纸板上印刷了好多风云人物,但我没有发现萨达姆,倒看见了拉登。沿着拉登的胡子挂了几个《西游记》的面具,这几个脸谱带着满脸的不得志,混迹于蜘蛛侠和奥特曼之流。
突然女孩子尖叫了一下,把我从《西游记》带回现实。男孩粗鲁地背起了哭闹的女友,狠狠地低着头开始大步地走过来,女孩子在他背上挣扎捶打,但他还依然是木头一块,就这样低头背着她走起来。刚才还有些乱糟糟的小马路上一下变得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一个环卫工人不合时宜地干笑了几声,小店老板再次探头出来看。
那少年背着她的恋人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只是个看客的我却难以名状地体味到一些幸福。
女孩子渐渐不哭了,伏倒在男孩的背上。男孩子还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坚定地迈步,走远了。两个走着的路人看他们的谢幕过于出神,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老板突然问我:你还要买什么?
我选了两个一样的猪八戒的面具,因为他们相比师兄师傅的脸显得世俗而快乐。裁缝摊阿姨再次夸张地微笑,问我:你买猪八戒脸干什么?
我说我要拍照片用,她更加夸张地大声笑:拍两个猪八戒啊?哈哈!
她一边笑一边扭头看她那个老外顾客,似乎要邀请他一起加入到快乐的阵营里,可是那个老外依然愁眉紧锁地在低头思考那个洞怎么修补的问题。
过马路的时候,我给下午要拍摄的照片想了一个可爱的名字:我们如此卑小却郁郁葱葱地活着。
作为一名观念摄影师,凝视生活是我的天性,每一瞬间的感悟都在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