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广西北端,小城桂林素来享有山水盛名。一说桂林就想到漓江,一说漓江就想到阳朔,到了桂林,放眼漓江,就能体会“百里画卷”的真实含义,知道“桂林山水甲天下”不是一句空话。山水如画,你与山水相遇,便成了画中之人。自然造化给予了漓江秀丽的外形,历史演变给漓江注入了俊逸的精神气质。甑皮岩展示了古人类生活的痕迹,摩崖石刻留下了文人士子的情思,山歌文化在“刘三姐”们的口中代代传扬……鱼鹰小舟、卤味米粉,你对漓江存有哪些印象?本期请您随我们走近漓江两岸,感知漓江文化的长度和厚度。
【斑斓的文化之水】
漓江,这条旅游者心目中的绝美河流,北起广西桂林兴安县溶江镇老水街灵河口,南至平乐县城三河口,流经兴安、灵川、桂林城区、阳朔、平乐,干流全长164公里,全流域均在桂林市辖区。
像世界上许多河流一样,漓江源头素有争议。
第一种说法来自汉魏。班固《汉书·地理志》:“零陵海阳山,湘水所出……又有漓水,东南至广信入郁林”;郦道元《水经注》:“漓水与湘水出一山而分原也。”千百年来,人们普遍认为漓江源头为兴安海阳山。
第二种说法起自清代。唐一飞《漓水源流考》:漓水“发源于猫儿山千溪万壑之中”。此种说法逐渐被各家认同。如今,通常认为猫儿山老山界八角田为漓江正源。
从文化的视角,漓江源为海阳山与猫儿山皆有理由。因为有海阳山之源,漓江早在2000多年前的秦始皇时代就进入了正史,造就了其源远流长、积淀丰厚的历史文化;因为有猫儿山之源,漓江才“实自瑶峒来”,博大精深、丰富多样,蕴藏元气充沛的多民族文化。换言之,正因为漓江有两个源头,漓江才是一条沟通了长江和珠江,连接了中原与岭南,兼容了汉族历史文化和百越民族文化的文化江河。
漓江的海阳山之源彰显了灵渠的历史。北有长城,南有灵渠。长城全长达2万多公里,灵渠全长仅30多公里。或许因为有了漓江,有了灵渠,才有了作为中国首批历史文化名城的桂林。秦始皇的军队,沿灵渠进漓江,由漓江至珠江。距灵渠只有60多公里的桂林,成为岭南大地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二千多年来,中原汉族正是从黄河到长江,从长江到湘江,再从湘江到漓江,然后以漓江为起点,经柳江而柳州、经龙江而宜州、经桂江而梧州、经邕江而南宁、通右江而百色,从而将百越之岭南,造就成岭南之粤西,再将岭南之粤西,造就成今日之广西。
这条造就了桂林、造就了广西的河流是斑斓的。它的斑斓,是文化的斑斓,山水诗的斑斓,是山水画的斑斓,是山水实景演出的斑斓。
几乎与中原山水诗的发生同步,南朝诗人颜延之就写出了桂林山水诗。“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颜延之的桂林山水诗成为桂林主峰独秀峰的命名。浏览前人留下的数以万计的桂林山水诗,可以清晰地发现,那些从中原不远万里流寓桂林的仕人,如何从仕途的失意转化为审美的得意。初唐宋之问《登逍遥楼》:“逍遥楼上望乡关,绿水泓澄云雾间。北去衡阳二千里,无因雁足系书还。”大雁南飞,止于衡阳,桂林比衡阳更远两千里,诗人“分明愁杀人”的悲凉心情溢于言表。然而,百年过后,当韩愈为其友人严谟赴任桂林写送行诗时,那种悲凉之情就彻底一扫而空。“苍苍森八桂,兹地在湘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柑。远胜登仙去,飞鸾不假骖。”韩愈之后,几乎所有关于漓江的山水诗,都建构了一种人与自然亲密无间的和谐关系,如明代俞安期的《初出漓江》:“桂辑轻舟下粤关,谁言岭外客行艰。高眠翻爱漓江路,枕底涛声枕上山。”又如清代袁枚的《兴安》:“江到兴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
优美的漓江山水还成为近现代山水画家钟情的写生地与灵感之源。随着画家们视野的拓展,中国山水画的题材经历了一个从中原至江南,再从江南到岭南的流变过程。进入民国,漓江终于与那个时代中国最杰出的画家们相遇,人们发现,桂林山水,逐渐成为齐白石、徐悲鸿、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张大千、关山月等一代大师山水画的原型。
2003年,以一台名为《印象·刘三姐》的演出为标志,人类的表演艺术在从大自然进入剧场几千年之后,重新回到了大自然。
中国的山水诗、山水画遇到漓江,犹如杰出的作家遇到了杰出的题材,如此的遇合激活的是杰出的作品。山水实景演出诞生于漓江,则是漓江给予中国山水文化的绝妙回馈。
如今,华江瑶族乡的瑶民仍然生活在猫儿山的大山溪谷之间,他们以现代最简朴的生活方式守护着漓江。正因为他们的守护,漓江才能以如此健康美丽的生态呈现在世人面前。(黄伟林)
【采访手记:漓江是本美育书】
一场漓江上的大雨,洗掉了桂林裹在身上的闷热。
浇雨的云是从山那头悠悠地飘过来的,在青葱的树木上投下阴影,吹来湿润的清新。正要到达阳朔的游船,见状加快了速度,接二连三地靠了岸,但还是跟乌云撞了个满怀,我们撑着瘦弱的遮阳伞,被倾盆大雨淋了个遍。一回头,烟雨漓江,飘渺墨韵,意境全出。
这是漓江的夏天。雨,就是漓江迎客的礼物。
大多数人来桂林,都会选择沿漓江南下,途径兴坪镇,遇到20元人民币的背面图案原型,人们的兴奋劲就会被调动起来,快门声响个不停。到了阳朔,似乎就完成了所有的期待。这个被青山秀水映衬的小县城,吸引了历来的文人墨客和革命家,他们的足迹又反过来增点了小城的吸引力。
有山有水有田园,这既符合中国文人的诗意想象,又填补了现代人的心灵空白。西街的咖啡店里,坐着一位外国人,正静静地打量着来往的路人,阳朔人李慧告诉我们,这位叫金文龙的澳大利亚人,在阳朔定居多年了,是一家小店的主人,喜欢练太极,和街上的人都很熟了,享受这种惬意的日子。同样悠哉的小钟夫妻俩,二十出头,在一个角落里经营小旅馆,自在随性,上次黄金周游客爆满时,他们居然闭门歇业,一问,说是感冒了要休息。
漓江可不仅仅是秀美的江水,它承载的文化长度和厚度同样令人称道。
在桂林市郊的甑皮岩遗址,蚊子肆意地叮咬着我们,负责人周海和韦军说他们对此早就习惯了。这是个新石器时代典型的洞穴遗址,也是桂林历史文化的发祥地,从研究资料中我们得知,“桂林人”早在万年前就学会了临山择水而居的生存智慧,他们当时的生活热点区域与今天的城市范围相差不多,可见桂林的宜居。桂林山多,石刻也多。在独秀峰上,各式各样的石刻向我们无声地讲述着,这里作为历代贬谪之所,以及文人汇聚之地,山水与才思是如何交融的。
在桂剧演员张树萍眼中,漓江水里满满的都是文化,它的柔美和桂剧的委婉形神合一;画家黄格胜则觉得,漓江的秀色,常看常新,值得他一直画下去;而在我们看来,漓江是一本不断变厚的美育书,启迪人们更热爱生活。(刘昆 蒋新军)
剧展的力量
1944年2月15日至5月19日,桂林举办了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来自桂、粤、湘、赣、滇五省的1000多名戏剧工作者参加了这次盛会。西南剧展包括三大内容:戏剧演出展览、戏剧资料展览和戏剧工作者大会。戏剧演出展览演出了欧阳予倩《旧家》、夏衍《法西斯细菌》、曹禺《日出》等100多个剧目,观众达到10多万人次,被认为是中国旷古未有的戏剧盛会。当时正是中国抗日战争黎明前最艰难的时候,上千名戏剧人上演近百天的文化大戏,实现了中国戏剧人抗日救亡的文化担当。
2014年5月16日晚,田汉话剧《秋声赋》成功首演,拉开了广西师范大学“新西南剧展”的帷幕。“在历史落幕的地方,我们重新出发!”90后的大学生用这种方式,跨越70年的历史长河,向西南剧展致敬,向桂林文化城致敬。
“沙葫芦”里上过学
沈东子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靠着杉湖,也就是本地人俗称的环湖塘,窗前用竹篱笆围了一块地,可以在里面种东西。我喜欢种豆种瓜,种过西瓜、香瓜、丝瓜、南瓜,还有葫芦瓜,至今还记得拨开浓密的瓜藤,发现叶子下面有一只大南瓜的欣喜。我见过植物生长的全过程,瓜子变成瓜苗,再变成瓜花,最后变成瓜,知道种瓜确实只能得瓜,不能得豆。不过我在这里说的“沙葫芦”,跟葫芦瓜无关,世上也没有叫“沙葫芦”的品种。
人长大了,就得去读书,想不想去,都由不得你,所谓“小呀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我上学堂时,周围有四座小学,距离我家都差不多远,民主路小学、文明路小学、杉湖路小学和滨江路小学,当中数杉湖路小学最好,与榕湖路小学并列全市重点,如果去问院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你上哪个学校呀?凡在杉湖路小学上学的,都会很骄傲地如实回答,当然是杉湖路小学,如果不是呢,就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上学?哦,在那……边,说着就走开了。可那时候我还年幼,加上那些哥哥姐姐发音也不太准,我总把杉湖路小学,听成“沙葫芦”小学,既然猪八戒有个朋友叫沙和尚,世上哪个地方长出“沙葫芦”,也是可能的。
“沙葫芦”小学原来是福建会馆,曾经有过雕栏玉砌的气派,民国时开办小学校,取名叫黄花岗小学,以纪念30多年前牺牲的黄花岗72烈士。不过我上学时,只见到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还有一片青石铺就的庭院,传说中的白龙池被填掉了,因为害怕苏联人空袭,在下面挖了防空洞。不知道白龙池里有没有放养乌龟,如果有,现在也成忍者神龟了。碰上初夏时节,有时上学去得早,校园里没人玩,我就坐在庭院的大树下,看一种豆荚,旋转着从高高的树冠掉下来,像一顶顶小小降落伞。苏联人没下来,豆荚下来了。
我在这所学校上完了小学,又上了两年初中,中间还停课一年,一共学了八年,比上完本科再上研究生的时间还长,是一生中待的时间最久的学校。小学里怎么会有初中呢?大概那几年遇上大跃进人口高峰期,小学生特别多,中学装不下了,就在一些教师素质相对高的小学办初中部。
我的初中班主任是湖北人,总把“日”发成“儿”,“今日”是“今儿”,“日记簿”是“儿记簿”,“日本鬼子”成了“儿本鬼子”,至今印象深刻。她把家藏的《红岩》《林海雪原》《青春之歌》,偷偷借给我看,也不怕被人揭发传播坏书。其实那些书一点都不坏,如今回过头看,我还觉得太好了,好得都过了头。上历史课的是位男老师,个子瘦高瘦高的,他给我们讲鸦片战争,讲关天培、陈化成、邓世昌,讲到动情处,声音都是哽咽的,而我们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副不知亡国恨的傻样子。
上完初中二年级,全班同学集体转学,有去松坡中学的,有去中山中学的,我去了逸仙中学。最远的去了汉民中学,那是寄宿学校,要坐船过漓江,走路穿越訾洲,到穿山脚下,一礼拜回一次家。一次见一女同学把席子、被子、蚊帐、脸盆、水壶背在背上,沿江边行走,那份坚忍的神情,在现在的孩子脸上很难再见到。那所寄宿学校,如今改成了技术学校。
就在我转学的第二年,“沙葫芦”被拆掉了,盖起了如今叫大瀑布酒店的那个庞大玩意,那玩意不但吞食了“沙葫芦”,同时还吞食了“沙葫芦”周围的许多庭院楼阁,那些楼阁本来是抗战时期文化城的见证,少了那些见证,自然也少了文化。我至今还记得,学校西侧紧邻着市曲艺团,坐在教室里都可以听见演员排练地方剧目,比如桂林渔鼓、文场、零零落,听多了自己也会哼哼那调调,索索索拉哆来咪,哆来哆拉索咪来。在学校和曲艺团之间,有一条幽长的小巷,可能叫边隅巷,巷子里围着一排排竹篱笆,上面爬满了牵牛花。我最喜欢的一个女同学文慧,每天都由那巷子出,又回那巷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