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传歌者

    我是1976年初夏结识王洛宾的。那时的他，生活、工作均无着落，为了填饱肚子，已是60多岁的老人不得不去拉人力车、看工地、守大门、蹲在马路边等人雇用。当时，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个文工团邀请王洛宾为他们写歌剧《托慕尔的百灵》，我受朋友之邀，帮助画舞台布景。就这样，我与王洛宾有幸相识，多有交往——

    1989年10月，我在大学进修。有一次，王洛宾去班上看望大家，见我们课间大都在教室里闲谈，少有人出去活动，他便语重心长地说：“要想在学习中保持旺盛精力，得坚持锻炼身体，多走路，以步当车。我很喜欢骑自行车，来往停都很方便，走远路我都骑自行车，路近时便靠双腿往返，走得越多就越有精神。”

    1994年8月，我和好友郭社等人去王洛宾住所看望他。在聊到各自的创作体会时，王洛宾感叹道：“音乐创作是艰苦的劳动，但一旦投入进去又其乐无穷。音乐是宗教，品尝优美的旋律会感到很幸福，令人向往、着迷。”接着他又说：“我接触的画家朋友不多，有的画家也给我画过像，但你给我画的这幅水彩画肖像画得很像，很好，画出了我在创作中专心致志的神态。”

    “音乐是陶冶青少年情操的天使。”王洛宾和我谈及美术教育时严肃地说，“现在不少孩子不懂礼貌，实际上是缺少社会美德的教育，再加上一些不良风气的影响，看来，用什么样的方法教育才是根本。要让孩子们懂得，美与不美不能只看外表，重要的是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有句老话叫秀外慧中，秀外是讲仪表，慧中则是在讲心灵，没有好的心灵，如同绣花枕头，再好也只是一包糠。小孩子淘气，那是一种天性，每个人都有这个阶段。他们好动，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往往又得不到满足。他们有着过剩的精力，无处施展，如果再没有正确的引导，便开始淘气了：看见小树要动手摇一摇，看见电线杆子也要踢上两脚，甚至还找茬动手打架。如果全社会都来关注孩子，把他们引导到爱唱歌、爱弹琴、爱跳舞、爱画画上来，他们也就不会容易出现淘气的想法了。”

    1994年9月，我去王洛宾家看望他，刚一落座，老人便问道：“最近有没有出去画写生？你的水彩画很出色，你的中国画也有水彩画的韵味，尤其是雪景很美。”

    听到王洛宾的话，我很感动，他是搞音乐的，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没想到他竟有如此的感受力，因为此前，也有同行这样评价我。

    1994年7月，在我的画展上，时任新疆美术家协会主席的吴奇峰在画展前言中写道：“他的艺术实践又同时为我们提供了可以借鉴的经验，即各种绘画门类艺术上的融会贯通，使他能多方面地去汲收艺术营养，从而大大丰富了他的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段。”

    我每次去王洛宾那儿，他都是在钢琴旁神情专注地创作，那种忘我的神态让我记忆犹新，顿生敬佩。我便根据自己的记忆和有关资料创作了一幅水彩画《洛宾在创作》。

    作品照片给王洛宾送去时，他很高兴：“你画得很像，画出了我创作时的状态。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没有饭碗了，我就将它卖掉，以解燃眉之急。”

    正是这幅作品，让我结识了王洛宾的三儿子王海成。2006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王海成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他找了我很多年，这一次有幸在吐鲁番的“王洛宾纪念馆”，偶遇我校的音乐老师梁建勇和英语老师穆文春，才向他们二位打听到我的电话，希望来家拜访。

    我欣然答应。那天的会面，落座后王海成便拿出了那幅《洛宾在创作》的照片，告诉我这幅作品画得传神，希望我能为老人再创作一幅肖像，挂在王洛宾的纪念馆里。由于时间紧，我便用了一天的时间创作了一幅中国画——《与山川同在》，以表达我对这位西部歌王的怀念之情。

    1994年10月，我和夫人应邀去王洛宾家玩，带去了应其请求画的一幅水彩画《雨后玫瑰》。王洛宾看后兴奋地说：“我很喜欢。”我对他说：“王老您看，我创作的这幅作品，为什么只在玫瑰花瓣上画了两滴水珠？”

    老人若有所思。我说：“这两滴水珠意喻着您的两滴眼泪，一滴是怀念您的妻子黄氏，另一滴是怀念台湾作家三毛。”王洛宾随后幽默地说：“幸亏你只画了两滴水珠，若要画多了，我可就说不清了。画得很美，我很喜欢。”

    而当我们问王洛宾平时生活由谁来照顾，为什么不和儿女生活在一起时，老人回答道：“我是搞音乐创作的，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另一方面，新疆的冬季长达六个月之久，冬天只能在家里锻炼，我锻炼的方法很特别，是在地上爬行和打倒立，这种姿态让儿孙们看见，那我就失去爷爷的自尊了。”

    1995年初春，我和好友摄影家吴渝生，一同去兰州军区总医院看望王洛宾，在谈到休养情况时，老人无奈地说：“人一旦有了点名气，随之而来的也就多了许多干扰。我们从事创作的人最怕干扰。我多么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打扰，踏踏实实地写点东西。”

    “我年事已高，体力、精力都不及从前，但我仍想多写些歌曲，对我现在来说叫作‘垂死挣扎’，有点像将被宰割的鸡一样，还要扑腾扑腾。”说完这些，王洛宾哈哈大笑。

    我们看到一个音乐老人的幽默和对待死亡的豁达。

    即使在重病期间，王洛宾还在想着他的音乐创作。他曾动情地说：“我崇尚民族的东西，期望它能走向世界。人一生下来就能听到声音。我这一生实际上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一个传歌者，那就是用音乐的美去感染人，尤其是对孩子，好的音乐会影响他们的心灵。”

    (作者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二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