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话的岛

    一直就知道这个岛，一直就叫不准它的名字。

    地图上写的是长山，所有人念的都是强山。20年前，我作为记者跟随警察坐船去岛上抓捕罪犯。是强盗的强吧，当时我心中默念。

    此后陆续听到有关这个岛的一些逸闻，还在鄱阳县志和党史资料中读到如此记述：“长山岛坐落在鄱阳湖东南方向……是鄱阳客、货、渔船驶向鄱阳湖，通往南昌、九江、都昌等市县的必经航道。旧时，强盗湖匪出没其间，祸害百姓……”1949年5月初，解放军装运军粮的船只在此遭匪徒袭击，船被打沉，一个排的官兵壮烈牺牲。据说，长山原名犟山，上个世纪20年代，因“犟”字笔画多不易书写，被简化为“强”，后来才改为长山。

    这样看来，长山岛并非强盗山，只是个性很犟不怎么听话的岛。

    2005年，特地和几个同伴回鄱阳去看长山岛。才知道长山其实是群岛。鄱阳湖区共有岛屿41座，其中十多座集中在长山群岛水域。长山是鄱阳湖中最大的群岛，也是鄱阳湖中唯一设行政村的岛屿。长山、狮子山、绣球山、乌龟山、卵子山、印山、对鼓山、座山、诸头山、横山以及下山，它们按东北至西南方向一字排开，就像一个庞大的航母编队在鄱阳湖中行驶。

    据说，王勃写在《滕王阁序》中的名句“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勾画的就是长山岛附近的渔民生活。这样的传说自然无从考证，不过下山出土的唐窑显示，至少在唐代，长山已有渔民定居。

    午饭在村民家里吃的，记不清具体有哪些菜，总之基本都是鱼，大抵是白鱼、鳙鱼、银鱼、黄丫头之类。鱼全是野生的，用湖水煮，用脸盆端上来，味蕾至今都保留着鲜美的余味，那是从菜市场买回的鱼身上品不出的味道。

    和全鱼宴的惊喜相比，渔岛的环境逊色不少。岛上有山，山上有草也有树，不过草很矮，树很稀，更谈不上高大。民居围着山脚分布，高低错落，建筑风格和岸上的乡村没有差别，大都是钢筋水泥的三层洋楼。岛也不够大，拓不出开阔平坦的路，自行车都没法骑。仅有的一些空地都晒满了干鱼，我们在村民家门前穿行时，须时时注意脚下的深浅。

    时值正午，没看见多少青壮年渔夫，只见一些皮肤红褐的渔妇在阴凉处围成团埋头剥虾仁，年长些的头发稀疏如杂草，在湖风的轻拂下软软地飘曳，让头顶盘旋的苍蝇无法久停。原本想把船泊在岛外的水面过夜，以便对着月光喝酒吹风。不料天色渐暗时，蠓虫突然多了起来，一团团浓雾一样在头顶滚动，风也越吹越凉，让人在甲板上根本坐不住。这个有些风情的计划遂中途夭折。朋友说，岛是不错，就是脏了点。

    前两年，再次从鄱阳去长山。同行者中不少是北方人，船一进入鄱阳湖，辽阔无边的豆绿色淡水扑面展开，对于干旱惯了的北方人来说，无疑有着惊艳之美。艳，确实也有点点惊。别说他们，少年时代的我第一次横渡鄱阳湖时，也被它的空荡和动感惊着了，总担心波浪一耸脊背就把人从船上抖下去，直到望见了图钉一样把湖固定在大地上的小岛，心里才稍稍踏实起来。我猜同伴们正重复着我少年时的心理波折，当长山群岛隐约浮现时，大家的情绪才从亢奋走向松弛，开始各自眺望、拍照。当几只灰色的江豚弓着身子拱出水面，松弛里又喷溅出愉悦，有人依靠着船舷唱起歌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长山岛的水面的确荡漾着旧时的浪漫意趣。

    全鱼宴依旧正宗地道，大家情绪极佳，午饭后顶着烈日登上高处瞭望群岛全貌。有人在讲历史，朱元璋和陈友谅在鄱阳湖中决战时，陈友谅60万水军直逼南昌，长山群岛曾是重要的战场……我对传说没有多大兴趣，更关心的是长山的现实：渔民们是否改变了生活方式，让小岛变得更有风情些，垃圾和苍蝇更少些，树种得更高更密些？

    每年的3月20日到6月20日是鄱阳湖的禁渔期，渔民真正可以捕鱼的月份其实不多，加上鄱阳湖水位逐年下降，天然的渔业资源也在减少，渔村之间常因争水面发生冲突。于是，近些年一些渔民转向养鱼和贩鱼，靠天吃饭的劳动模式有所改观。而小岛上相较于2005年，也的确洁净了许多，草木越发葱茏了起来。

    后来，又不断在报纸和网上看到有关它的消息：

    太湖和洞庭湖相继出现生态问题后，鄱阳湖的生态和旅游价值迅速升值，一拨一拨的环保和旅游考察团巡视鄱阳湖时到过长山。

    一伙驴友进驻长山岛，在草洲上搭帐篷野营，有人还在草地上拍到了湖区并不多见的雉鸡。

    有人在游记里写出我没见识过的那部分长山：野人外婆洞、唐窑遗址、老相公庙、蛙石……并把长山比作鄱阳湖里的夏威夷群岛。

    用夏威夷这种西化的比喻形容长山显然不伦不类，不过，我一点也不怀疑长山岛的旅游潜质。

    在这个水库普遍被尊称为湖，荒山被包装成森林公园的年头，长山岛单凭全鱼宴就足以招揽四方来客了。何况，长山岛的魅力远不止于此。

    那时，犟山就无须逞强斗狠了，温顺多情将成为它吃饭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