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甲午,正月十五。金陵大雪,阖城皆白。
城西南秦淮河,如诗静谧的纯白底色里,却是华灯灿烂,人影幢幢,雕栏楼台,绘舫凌波,宛若画中的一处。
2014年1月27日至2月28日,第28届秦淮灯会及延展活动如约而至。仅就元宵节这一天,海内外慕名而来观灯闹元宵的游客超过60万人次。“秦淮灯彩甲天下”,这份璀璨的繁华穿越千年,到今天,仍然散发着慑人的魅力。
秦淮串起的南朝旧梦
“万星烂天衢,广庭翻人潮”“天宫倘若见,灯王愿可逢”……南朝梁简文帝萧纲、陈后主陈叔宝都曾以诗歌咏过秦淮灯影。
“秦淮灯会的盛况古已有之。早在南北朝时期,南京作为都城建康,每年元宵乃至岁时节庆,居民张灯结彩、祈福许愿就已成为一种非常重要的群众活动,而秦淮河无疑是这项活动的核心。”南京大学历史系贺云翱教授介绍。贺云翱主持、参与过包括明孝陵申报世界遗产、南京城市历史空间演变及文化内涵研究等多项工作。
展开地图循迹看去,由南北两源发轫而来的秦淮河,一头从句容市宝华山南麓顺流而下,一头从南京市东庐山倾泻而出,过方山,入东水关,由东向西横贯市区,最终由西水关流出,注入长江。它是南京古老文明的摇篮,向来被称为南京的“母亲河”。在今天,秦淮灯彩传承人陈柏华先生,来自于句容陈氏。同饮一河水,同溯一江源,江南地域在一个紧密相关的地理水网系统并文化体系之下,异彩纷呈。
顺秦淮河流观览而下,夫子庙、老门东、乌衣巷、桃叶渡、江南贡院,一个个熟悉的地理名词,是不计其数的诗词歌赋里令人神往的经典意象,也是历届秦淮灯会观灯的重头戏所在。从南朝帝王诗文,到明永乐歌赋,从晚清曾国藩,到近代朱自清先生,诗得灯之兴致,灯传诗之情怀,由秦淮河这条粼粼玉带串连起沿岸片片华彩,也串连起文化艺术的颗颗明珠。
“是的!”贺云翱教授告诉记者,“全国各地都有不同形式的传统灯会活动,但秦淮灯会有着不可比拟的独特地位。”实际上,在文人墨客将秦淮灯会其情其景道与天下之前,南京城以及整个江南地区在全国所处的经济文化高地、中心地位,是灯彩艺术和灯会仪式的重要社会基础。旧时金陵的人口经济规模,足以支撑得起一场场盛大的灯会仪式。明朝时期,朱元璋更是通令全国大办灯会,秦淮灯彩盛极一时。
民间传统生命的力证
被秦淮灯会这个瞩目的符号穿起的除了时空,还有各地不同门类的技艺及从艺者。从纸扎、绘画、书法、剪纸、皮影、雕塑,到木工、漆工、篾匠、裱糊匠人,从苏州刺绣到皖南造纸,集大成于灯彩这门综合性艺术当中。秦淮灯彩,如同民间工艺的一座活的博物馆,陈列之间,匠艺荟萃,俯拾皆是菁华。有了这热烈、有序、无声而蓬勃的艺术融合和工序协作,诸如“嫦娥奔月”“龙凤呈祥”“百鸟朝凤”“鱼跃龙门”等种类繁多、风格各异的灯彩作品,大到数尺、小则盈寸,或象形,或会意,乃至对比呼应、象征借喻等高超表现技巧才得以实现,桩桩件件,无不臻于艺术的极高境界。
贺云翱说:“秦淮灯彩的生命力,是民间传统技艺生命力的演绎、延续和力证。”
最初,灯彩是祭神仪式的重要道具,有着浓厚的宗教意味,折射出人们在对火的原始体验中生发出的感恩天地的信仰习俗和文化意趣。当它不断民俗化,不断走向社会民间,在祈愿的心理内涵之上,审美理念逐渐发展,与传统文化的血缘关系愈加清晰和紧密。直到今天,在春节、元宵等良辰佳节,以斑斓缤纷的灯彩、借丰富多元的题材,寄托身心愉悦,不但祈愿美好生活,而且作着彼此关爱的情感和情怀表达,仍是秦淮灯会深刻的文化精髓。
与灯彩相伴的,同样成趣的还有灯谜。四时节令、喜怒哀乐、鸟兽鱼虫、风花雪月皆可入题,在灯火交相辉映之间,人的思维和想象伸向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作为人们寄托情思,点燃创造激情,特别是表达敬天法祖、慎终追远的民族气质的文化载体,秦淮灯会这一烂漫山花,历千秋百代,始终盛放在人们向真、向善、向美的心灵土壤之上。
在讲述秦淮灯彩“申遗”工作时,贺云翱提到了“文化空间”的概念。文化空间,即区域内形成大规模的文化传统所构成的虚实结合的双重空间。想来,颇有意趣。
为什么是秦淮河,不但以其两岸极具特征的建筑群落,而且以其河流水面,作为包括特有的水灯、灯船在内的灯彩艺术的空间载体?为什么流传千年,以组织方、制灯艺人和赏灯观者三部分构成的公共事件,聚合农村、山地,辐射周边城市,仍在长盛不衰地展示着文化的凝聚力?
甚而,如今,来自四川、陕西、福建、山东等各地的艺人和观者,聚于秦淮灯会,彼此交流。这个传统节庆仪式不但未见式微,反而规模越来越大,内涵越来越广,拓展而成全国性的文化盛事。在它自身传承、演变和壮大的同时,也默默吐纳着时代的春秋冬夏,印证着社会的流动和发展。
“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课题,”贺云翱说,“可以肯定的是,将传统文化与现代人的欣赏、消费习惯,和现代社会的文化认同与文化自觉结合起来,在发展中保存,在保存中发展,特别是与社会和人生产生积极共鸣,是对待传统文化的一种最好的态度。”
这是我们心中的光和热!(本报记者 曹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