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薪学术有三书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章太炎、梁启超、钱穆三位先生倾力研治清代学术史，先后相继。章太炎《检论·清儒》概论清代学术，开风气之先，有伐山开辟之功。梁、钱二位先生分别结撰同名史著《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梁启超在1923-1924年于南开大学和清华研究院讲授清代学术史，1925年讲义经整理以《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之名刊行；全书16讲，26万余字，以清学为宋明理学的全面反动立论，推崇汉学的科学考证精神，梳理清代学术史，论述清代学术变迁与政治的影响、清初学术思潮及主要学者成就、清代学者整理旧学的总成绩，以现代学术观念对清代学术流派加以研判，试图建立新的学术规范，创出编纂学术史的崭新体裁。钱穆1931年在北京大学开讲“近三百年学术史”，编撰讲义，1937年出版，书名同为《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全书14章，65万余字，立论与梁启超迥殊，另启涂辙，将清代学术溯源于具有经世济民精神的宋学，近讨源于晚明东林，以人为纲，自黄宗羲以迄康有为，踪其师承，踵其衍变，详述300年间学术的嬗变兴替。梁、钱二书先后刊播，广受学林推挹。

    2013年6月，商务印书馆刊印了一部柴德赓的《清代学术史讲义》。柴德赓（1908-1970年），著名史学家、教育家、书法家，史学大师陈垣先生的弟子，学术传承人。继承陈垣为代表的老一辈史学家朴质无华、无征不信、追求真理的学风，师承乃师经世致用的治学精神、擅长考据的特长和竭泽而渔的考史方法。20世纪40年代，在辅仁大学执教期间，开设清代学术史课程，深受欢迎。讲义手稿历劫无恙，留存至今，由家属奉献出来，商务印书馆慧眼识珠，礼请专家精心整理校勘后出版，名为《清代学术史讲义》，沉珠重光，为清代学术史研究又添一部力作。全书8章，约10万字，上起明清易代，下迄乾嘉两朝，180余年间的学书大要，灼然大明，朗然在目。分析清代学术发达的原因，探河穷源，举其荦荦大者，从晚明学风转变、西学输入、政治变迁和理学程朱陆王势力的消长着眼，揭示宋明理学向清代学术转变的历史必然之势，鞭辟入里，令人信服。清代学术史上，名家、名作如林，不胜缕举，书中博稽慎择，搜罗略备，介绍清初三大师开创的新学风与乾嘉学术的成就，以经史之学为主体，在有限的篇幅内，钩玄提要，别择适当，且能旁征博引，详略得宜，见运筹布局之功力，收博观约取之效。列举清初汉学家的学行，从中窥知顺、康两朝学术演进之迹。探讨乾嘉间的学术分野，以吴、皖、扬州三派为重心，人物多连类而及，如联珠贯穿，层次不紊，脉络分明。论述乾嘉史学，则以浙东史家全、章和赵、王、钱三大家为主，兼及史部文献，足见爬梳精当，论断睿智。

    梁、钱、柴三位先生均曾执教杏坛，化育人才，且三部清代学术史均先讲义而后成书，示学人以门径。三书征引史料同中有异，但取径不一、视角有别，关键在于三位先生的文化自觉之心相同，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之心相同，善教播德之心相同，因而三书有殊途同归、异曲同工之妙。梁启超撰作《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外挹新潮，内衡国故，在古今中西会通中创新范式，着意从传统文化中寻求民族复兴的力量。钱穆初讲“近三百年学术史”，时值“九一八事变”，外侮日亟，世事日棘，激于爱国忧民情怀而有《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之作，弘扬以天下为己任的宋学精神，砥砺国人自立、自强，从传统文化中寻找精神家园。柴德赓的《清代学术史讲义》则是对陈垣先生学术精神的赓扬光大，不仅把清代学术史与清代社会政治变迁结合起来加以考察，还把清代史事与当时全民抗战时代紧密联系，知人论世，讲史德、重操守、颂气节，鉴往知来，激励后昆，弘扬传统美德，继起勿替，直可视为“学术抗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