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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同行
这是一场多么奇特的际会
每天
地球上都有六十亿人在错过
而这辆开往北方的列车里
却惟独是我
有幸坐在你身旁
窗外，五色风景婉转如风
抖落你一头霜花
窗内，时间没有声响
当你与我交谈
便是那位
看着我蹒跚学步的邻居爷爷
带着松木一般朴实的家常
在你面前
时间女神是如此慷慨
她从不剥夺，只是给予
她洗去狂喜、悲伤或渴望
只留下清澈的双眼
恬淡的笑容
一个古老而丰厚的灵魂
一颗年轻而富于爱的心
当你沉默着望向窗外
便是一次
灵魂独自的远行
松树厚重的年轮
在九十年的光与影中旋转
而你穿梭在回忆的起伏里
偶尔在漫漫长卷中
挑选一段，最好的时光
让疲惫的心在那里降落
然后，再一次
缓缓起航
而我，
我在你凹凸的剪影里
见到战士的果敢
见到智者的深邃
见到少年般的火焰
见到我尚不能领悟的人生
还有
爱，生命，崇高
忠诚与信仰
他们都安睡在你那儿
像水回归大地
战士与死神
一个战士的力量
来自于爱
一个医者的尊严
来自于对生命的忠诚
在数十小时的手术台上
在昼夜不熄的实验灯下
在病人安睡的呼吸里
在暗夜突袭的并发症中
你——白袍加身的战士
一次次扼住命运的咽喉
与死神进行着漫长
而不屈的斗争
两万场生死较量
你从未有过畏惧
却绝不容许失败
因为那失败的代价
太过惨重
一条鲜活的生命
一个家的全部未来
你见过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
她还那么年轻
应该会笑会闹
在她面前
本该是
一条四通八达的大道
每一条
都通向无数可能
可能是引领未来的科学家
可能是英姿飒爽的女军官
可能只是一个上班族
籍籍无名
当你遇见她时
她的未来
像是腹中肠子的两端
分头被止血钳夹住
再也无法接成一个
完整的人生
那一天，她离去前的眼神
像是一根看不见的针
扎在心里
不时刺痛着
让你不断往肠道医学的
深处走
一走，就走了几十年
被成全的幸福
——李立平的故事
直到两年之后
每天凌晨三点
她还是会从梦中惊醒
黑暗中
她小心翼翼地转身
轻得像蜂鸟的一次振翅
她生怕吵醒身边的男人
却更害怕他
再也不会醒来
一秒，两秒……
漫长得不可思议的等待后
她终于听到男人的呼吸声
绵长、安稳
就好像
他从未经历过惨烈的病痛
就好像
他从未面对过无情的死神
这一刻
她一个人坐在静静的长夜里
幸福地哭了
这是别人看不到的幸福
是啊，活着、呼吸
多么简单
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站在命运面前
她和他一样
都是不知所措的风筝
她只能卑微地祈求上苍
只为了能再一次听到
爱人的呼吸
急救室前
她第一次见到
人们口中的活菩萨
手术服下消瘦的老人
言语阑珊
却有着一双
比谁都坚定的
温暖的手
每个指节
都钢筋一样稳健
大山一般庄严
像是漆黑的海上
远处照来的灯火
她清楚
对于黎院士来说
这只是千万战斗中的一场
而他们
只是他挽救的
千百家庭中的一个
但她将永远记得那双手
接续了多少
快要被扯断的生命线
成全了多少
几近夭折的幸福
点灯人
——80后实习医生的故事
老爷子发怒了
不敢想象
这个气得满脸通红的老人
竟然是那个从没脾气
永远耐心永远微笑
的“老爷子”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和我们一样的人！”
老爷子发怒了
他像只雄狮一般发怒了
因为我们没有能抢前两分钟
让一个呼吸阻塞的病人
在死神手里挣扎了
一百二十秒
老爷子说
“没有温度的医学是可怕的”
我知道，他希望我像他一样
“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病人”
直到那一天
我才忽然意识到
心中所缺失的医者之爱
而爱的起点
在于感同身受
缺了医者那颗柔软的心
就不能体会
日日夜夜漫长而刺骨的折磨
就不会看到
躺在手术台上
那求生的双眼
就不会知道
面对病魔
那看不到尽头的恐惧
老爷子
我们的老爷子
你比我们见过更多的生死
可这么多年了
每当病人停止呼吸的时候
你还是会沉默着转身
我知道
这是不忍，这是责任
对苦难的悲悯
对生命的珍惜和敬畏
并没有随着
年龄和阅历而麻木
而是像树木一般生长着
智极成圣，爱极成佛
尺与衡
——人生的意义
应该由什么来丈量
一个八十九岁的老人
二十三万天工作
二万一千台手术
一万四千多件表扬信和锦旗
三百多名学生
从医的路
像是蜿蜒曲折的小肠
你却“一条肠子走到黑”
去守护
那盏生命的萤灯
一个从旧社会
走进新中国的青年
用三十年时间
许下一个誓言
用二十七次
入党申请书
证明这个誓言
用一百零九级
烈士陵园台阶
践行这个誓言
信仰
像是高悬在远方的灯塔
你揣着无怨无悔的
忠诚与奉献
永远紧跟着
前面那道光
那么，你呢
你的价值
该用什么来衡量
你说
人的一生有很多次选择
每一次选择
都伴随着一次牺牲
李白说
古来圣贤皆寂寞
你选择了寂寞
因为你知道
通往真理的路很窄
只容得下
一个苦行的寻路人
你一路执着地走来
一路孤独地探寻
用坚定的手掌
抚平大地上
不休的病痛
水滴石穿
绳锯木断
铁杵成针
这些词语
这些持久而沉默的力量
它们像你
像荆棘鸟的歌唱
人间的大爱医者啊
你适合许多比喻
比如坚毅的顽石
比如广阔的大地，
可我更愿意
把你比作一棵
参天古树
大地喂养
你深藏的根茎
溪水浇灌
你挺拔的枝干
几片叶子
就能建成一座伊甸园
每朵花瓣上
都盛开着你的指纹
你的手臂伸展
庇佑着树荫下每一个生命
尾声：穿越时间的老人
这是一幅
不可思议的彩页
车厢里
各色人等来了又往
婴儿拼尽全力地哭笑
售卖食品饮料的小车
和吆喝一起
不厌其烦地打断
每一场小憩
这凡俗生活里
五味杂陈的一切
包裹着
一个岁月老人的淡然
如同白色医袍
包裹着军人
笔直的灵魂
在这列火车上
人们见到的
只是一位慈祥的老人
没有人知道
你经历过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你穿越了九十年
沧桑岁月
才来到今天
跨越两个世纪的你
有一颗
不屈从于时光
桀骜不驯的心
穿越时光的老人
或许这生活本身
就是你的另一种注解
如同一本巨著附页里
小字的说明
而我多么希望阅读你
如同你阅读生命，
阅读时间
我看见你
穿过时光
一路而来
沿途
漫山遍野地开出
爱与善
直到它们淹没
你来时的每一个足迹
我听见有人在远处
一声声
唤你的名字——黎介寿
这声音如同春溪
流淌过早春沉睡的大地
没有留下痕迹
却带来了生命的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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