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时娇怯无人能比,小病细水长流,吃药、挨针头,甚至求仙、问卦,已成日常必需。俗话说,三折肱为良医,我也学了点皮毛,与中草药结下了不解之缘。
记得我家有一帖专门对付痔疮的祖传方子,一副药下去,保准枯木逢春。据我所知,那些坐惯了板凳的教书先生,极少是不得痔疮的。因此,从小学到高中,许多老师都对我客客气气,丝毫不敢怠慢,让我享受到了极高的礼遇。而采药、斩药、分包、送药,则几乎是我每天都得应付的功课。直到现在,只要闻到那股浓郁的药味,那些日子就会像一株生长迅速的植物,活现在我面前。
有些草药,到药铺现场抓了打包,绳子一束,轻轻快快,拎了走人;有些就得亲自上阵了,扛花锄,携大剪,负竹篓,上山下乡,绕至深山古林,南山采药北山归。那时候,城里去乡下,路窄,车行不便,只好安步当车。沿途风景佳丽应接不暇,每行一步就觉得泥土在脚心抓挠,无比惬意。土地所蕴蓄的巨大能量也唯有在山野阡陌间才能抒发得淋漓尽致,那些灿然的花药、翳然的林竹,堪称美极了的魑魅。药用根,得连根拔起,不得有断,而后溪边洗净,长蛇似的攀在身上——这是一件无与伦比的享受。趁药物水分尚在,易于切片,切片之后,烈日下曝晒至干,然后论斤两打包。送药之时,还得将药的用法一一记牢,以便于在先生面前详细介绍。似乎,从那时起,我的口齿就变得极其伶俐了:先将三饭碗水倒入药罐中,待煎熬至约合一饭碗水时,调成文火,再煎。至半饭碗,遂毕。然后兑红糖两勺,睡前服用,连续六日。前后七天,辛辣不得食,大凡熬夜等一概粗活细活都须停止……
我对于草木总是倍觉珍视,古人云,百草即药。据我所知,已然应验的就不下百种,譬如叶下珠清炖精肉汤治小儿疳积有奇效,蒲公英活血化瘀,车前子利尿,古榕树叶退热祛风寒……每值端午,百草丰茂,亲近一下相违已久的草木,也算是一次难得的郊游。顺便采药回去,未雨绸缪。不由得联想起杜诗:多病所需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采药,甚至成了满足我童年某些心愿的一个借口。彼时,整个山野如一缸美酒,耽溺其中,采药在其次,猎取山林之乐倒是事实。细想想,大凡万物都得遵循自然之法,顺者昌,逆者亡。超出了某个界限,脏腑中就会有浊气氤氲,日久成疾。于是乎,就得借助灵秀之物,以汲取地气。草木中秉持着苦辣辛酸,身体中不足者补之,多余者和之,如此一来,内心又回归到一派和气。然而,发挥作用的又不仅仅是服药本身,甚至于采药,配药,煎药,都应纳入疗病的过程。如采药,经此一遭,山野的时气沁到骨子里,驱邪,扶正,往往是药未到而病先除。(作者为出版社青年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