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校长说:“有机会回三中看看吧。”
回,因为是母校,跟回家是同一个性质。而且,眼前的校长是我高中三年的同窗,曾有过唱诗班男童似的清脆嗓音,合唱比赛总是站前排领唱。梁同学当年的腼腆已被稳重与谦和代替,蓬勃的黑发、细腻的肤质却一如少年,令一群特地因我回广州而聚会的同学们好生艳羡,尤其女生。
“三中的简介画册上至今还留着你的名字哦!”曾经的团支书、现某龙头企业人力总监点拨道。我有无功受禄之羞愧。当年考上北大,倚仗母校的养育、偏爱,此后对三中的建设毫无贡献。孩子远走高飞,多年不谋一面,名字却常年被母亲念叨。
那么,“回家”便是义不容辞。“团支书”自告奋勇驾车护送,同行的还有当年一同参加诗书竞赛的好友、现某成功私营公司老板许总。如果没有他们陪伴,我大概是找不着“家门”的——母校大门已经向西挪了几十米,从前进门就望得见校园后墙外的天主教堂;石室,也无从寻觅,大概被此起彼伏的新建高楼阻挡在视线外。
迎面一栋气势磅礴的红砖教学楼,楼前三中校友杨殷烈士的塑像庄严肃穆。向里走,足球场绿草如茵,被六条红色跑道环绕。梁校长迎上前来,扬手指向远方有拱形屋顶的红馆说:“体育馆、奥运标准游泳池。”
我艳羡不已。念高中时,我每天的晨泳是在住家附近中央公园一个二十来米长的非标准池中完成的,骑单车去要十五分钟。
足球场左边青砖绿顶的洋楼是艺术教学中心,设有管乐排练室、美术室、形体训练室。我们身后铺了红地毯的小台子,梁校长说是学生们即兴表演的舞台。我与“团支书”对视一笑。当年慰问解放军,“团支书”与我搭档女声二重唱,如今她歌喉和人一样更亮丽丰满。但我们当年不见得就有随时随地登台表演的胆量。如今的孩子们拥有更完善、理想的学习环境,也比我们过去更放得开。
再走,小石桥、金鱼池、爬满绿藤的凉棚,凉棚下的长条石凳是好朋友促膝谈心、互相考问复习题的好地方。当然这些“小资”情调的景物都是在我们离校多年后添加的,当年在高考紧张复习的片刻休憩间,我和“团支书”挽手漫步的唯一去处是绿荫蔽护的操场跑道,风过,有紫荆花朵朵飘落。
“我们当年散步的跑道呢?”“团支书”忽然意识到,此操场非彼操场,我们刚才经过的红胶跑道与当年铺满脚印的沙土跑道位置都不一样。
“就是我们脚下这条石砖路嘛。”梁校长说,“头顶的老榕树,不认得了?”
我们仰头、回目。也许,老榕树的某圈年轮里,还收藏着那时少女的轻愁浅笑?
沿着石砖路前去,是宽敞明亮的学生食堂。已经提前返校学习的高三学生们身穿蓝领白衫校服,正在用午餐。我上前细看玻璃橱窗上的菜单。“早餐:糯米鸡、粟米饼、比萨包、紫菜蛋糕……午餐:盐焗鸡、焖凤爪、煎大鱼、咕噜肉……”我念得就快垂涎。
“我们念书的时候,饭堂就是一间带售饭窗口的厨房!”“嗨呀,每天只有一个菜,菜芯炒肉片,或者梅菜蒸肉饼……”我和许总愤愤不平。
如此闲走、漫谈间,眼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事物。长方形的两层小洋楼是当年的高中部,作为三中历史性建筑保留下来,现在是教师办公楼。楼面墙上嵌了防潮的方格瓷砖,仍不能隐去南方雨水积年累月浸染的痕迹,略显陈旧的小楼夹在光鲜耀眼的数栋红砖大楼中间,如一枚开始泛黄的书签。
顺着书签翻过去,属于我们的那一页,从前的青春年少、不谙世事还依稀能辨。朗朗读书声里,期盼的身影终于经过窗外;凭栏眺望间,鸟群飞过、晚霞漫天、石室钟声回荡。楼内天井里,白线标记的羽毛球场还在,凝神,当年课间球手们的拼杀、观战同学的欢呼仿佛就在耳畔。
记得高一曾写过题为“二十一世纪畅想”之类的作文,用有限的笔力和想象,描述当时还非常遥远的未来:老同学回校聚会,都已成国家栋梁;科技高度发达,每人手中都有视频电话;校园美丽如画,体育场即使在夜间也有高效节能灯照明,亮如白昼……
曾经想象到的未来早已变为现实,没想象到的也都发生了或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