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开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示意图,一条红线由南向北蜿蜒伸展,一头连着丹江口,一头连着北京。
1432公里,这是一条引来南方之水破解北方缺水困局的生命之河,更是一条无数建设者用血汗与智慧凝成的精神之河。
随着中线工程进入决战之年,一个荡气回肠的世纪梦想就要变成现实——1952年10月,毛泽东登临邙山,看黄河东去,顿生感慨:“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点水来也是可以的。”此后,论证考察迅即展开,延续了半个世纪。今天,近十年艰苦卓绝的建设成果渐显,不久后的2014年,源自丹江口水库的一库清水将穿城市、越乡野,蛟龙行海一般,浩浩荡荡流向北国。
大江北上,气壮山河的精神奔流成诗。为了引千里甘泉润泽华夏,无数人投身于这项历史性的伟大工程中。从运筹帷幄的决策者、管理者,到艰苦奋战的建设者,从舍小家为大家的库区移民,到主动投身争作贡献的普通百姓,他们用坚忍与奋斗凿通南北,让江河握手,让湍流改道。走近他们,我们触摸到的,是蓬勃跃动的时代脉搏;我们听到的,是一曲波澜壮阔、关乎国运民生的恢宏赞歌。
1、知难而进——
“没有先例?我们就是要给后人造个‘先例’”
6月5日,郑州邙山孤柏嘴上游一公里处,穿黄工程工地。
两条各长4250米的穿黄隧洞已全线贯通。受命北调的长江水,将穿越这两条隧洞北上,与黄河东流水呈现出十字形立体交叉的奇观。
借着手电筒的微光,中铁隧道集团穿黄项目部经理李荣智带记者穿行在幽暗潮湿的地下隧洞里。工人们正在进行内衬施工。
“咱们钻进黄河河床了,头顶40米就是黄河水!”李荣智说。
走出隧洞,来到指挥部小院,一眼看到小院地面上用红线画的大圆圈——那是1:1的穿黄隧道横截面图。为了工作方便,李荣智把“隧洞”搬到了这里,一发现问题,便和同事们站在这儿比划着讨论。
2005年8月25日,李荣智送刚考上大学的儿子到石家庄,两天后,就急忙赶到穿黄工地。迎接他的,是无数未曾想过的管理和技术难题。
两条隧洞,集中了无数个“之最”——国内最深的调水竖井、国内穿越大江大河直径最大的输水隧洞、国内水利工程最深的盾构始发、全世界首个进行的输水隧洞双层衬砌……
黄河,桀骜不驯,喜怒无常,施工难度可想而知。有人质疑:“没有先例,怎么搞?”李荣智答得硬气:“没有先例?我们就是要给后人造个‘先例’!”
困难很快来了:隧洞要穿越饱和含水地层,一旦出现开裂,高压水将汹涌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开掘隧洞的盾构机每前进1.6米,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施工人员要马上给挖出的隧洞安装钢筋混凝土管片,7片一圈,厚度达40厘米,支撑起整个隧洞的压力。
管片围成的是穿黄隧洞的外衬,外衬里面,还要用混凝土浇筑一层内衬。内外衬是联合受力,还是单独受力?专家意见分成了两派。为了寻找答案,李荣智和工人们一边做外衬,一边在黄河南岸做起了仿真实验,历时四年才确定方案:内外衬单独受力,中间用防排水垫层分隔。
内衬施工开始了。新的难题又来“突袭”:混凝土冒出气泡,呈蜂窝麻面状,不合格。怎么办?
又是一番艰难的摸索。渐渐地,浇筑台车改进了,振动混凝土的时间达标了,振动方式更科学了。终于,气泡败退,蜂窝麻面消失了……
和李荣智一样,湍河渡槽的施工者体内也流淌着“不怕难、不服软”的血液。
他们面对的也是一个“之最”——世界上规模最大的U型输水渡槽工程。
为了使施工少受汛期、地形地貌的影响,施工方大胆提出了“造槽机现场浇筑”的施工技术。三台重达1280吨的巨大造槽机卧在桥墩上,把混凝土浇筑进去,一次成型。
造好一个槽身需要63道工序,难题一抓一大把。比如,露天施工,如何保证混凝土不受季节影响热胀冷缩?他们多次试验,定下方案:冬天,在混凝土表面覆膜保温,内部安装冷却水管,通冷水降温;夏天,则表面洒水降温,内部通水降温。再比如,通过油缸的油管承受压力达3000多吨,容易爆裂,弄不好就会使造槽机这个庞然大物掉下桥墩。经过一次次琢磨研究,机电部部长邱忠平加装了一个锁定装置,油缸一旦漏油,就会自动弹出一个球阀来阻止,有效地保证了施工安全。
一次次攻坚克难,一项项创新涌现。迄今,整个中线工程已取得新产品、新材料、新工艺等科技成果52项,攻克丹江口大坝加高、北京西四环暗涵等多项世界级难题。
2、精益求精——
“敢有一点儿马虎?长江水会检验一切的”
“请各界监督举报工程质量、安全、合同、资金等方面存在的问题。经查实后,给予实名举报人最高五万元奖励。”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立在位于河南平顶山的沙河渡槽工地上,这就是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公室前不久主动设立的“南水北调建设举报公告牌”。
在南水北调工程沿线的显著位置,每隔5公里就有这样一块牌子,目前已竖了407块。
沙河渡槽工程建设监理部总监王真民从新闻里了解到,公告牌设立后,群众举报很踊跃,截至5月20日,举报受理中心已接到各类举报723件(次),其中有31项涉及工程质量问题。
“南水北调对工程质量要求空前高。”王真民说。
为了保障工程质量,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公室抽调了30多人组成稽察大队,分组随机到施工现场,对在建工程质量进行飞行检查。
去年秋天,沙河渡槽曾被连续查出问题——之前的浇筑方法,容易造成混凝土不同部位石子和泥浆的配比差异,产生蜂窝甚至裂缝。王真民和同事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尽了最大的心”,提出了分层浇筑、改变浇筑模板等建议,成功解决了难题。
质量是高压线,质量是证明书。52岁的沙河渡槽I标监理站站长胡修明说,这可能是他退休之前的收官之作了,希望把它做成“最棒的工程”,“敢有一点儿马虎?长江水会检验一切的。”
在湍河渡槽施工,30岁的冯松始终盯在现场。每个工序都有记录,每个环节都有检验。作为湍河渡槽项目部的监理,他比谁都清楚工程进度已经很紧张,但要为此放松质量要求?不行。
为了能追溯到产品的源头,冯松不厌其烦地给每个钢筋笼编号,严格杜绝不合格产品进入桩基。
工程质量再怎么抓都不过分。为此,穿黄工程测量队队长李连朝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他的工作是布控测量,确保精确的掘进方向。
2008年5月12日下午,李连朝正在监理部开会。突然间,大地开始猛烈抖动:汶川大地震。他立马想到了那些布控点:它们会不会被震得发生变化?
他一把抓起仪器,撒腿就往竖井平台上跑。经过测量,平台上的高程变化了5毫米左右。“了不得!以前的控制点都要重新测量。”李连朝当即决定。
此后,测量队四位成员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把几百个加密控制点过筛子一样复测了一遍。
“这活儿,如果不踏踏实实干,世界上最先进的GPS都不管用,”李荣智说,“人是最主要的因素。”
3、忘我奉献——
“只要能早通水,苦些累些也高兴”
进舱—加压—出舱—作业,22岁的高杨波这样描述自己的工作:“这很像航天员出舱,只是他们在太空,我在地下隧洞。”
高杨波的“航天器”,就是穿黄隧洞的盾构掘进机。巨大的刀盘切削铲劈,一点点“啃”出穿黄隧道。岩层太硬,刀时常“崩了牙”。他便是“牙医”,为庞然大物检查、换刀。
掘进中途停工换刀,挖松的泥土会像墙一样压过来,只有在作业舱中注入同等的压力,才能防止泥墙崩塌。这就意味着,高杨波得在高压环境下作业。
每作业一次要3个多小时:先进舱,再加压,压力达到3兆帕时,打开舱门,穿过泥土舱,到达刀盘。由于人体承受度有限,所有任务须在1小时20分钟内完成。狭小的舱内最多容纳4人,300多斤的滚刀,拆卸、换装、上螺栓,每次下来,高杨波和同事浑身都会汗湿。
高杨波最高加过4兆帕气压,相当于潜水40米深。“在舱里说话很费劲,得大声喊。耳鸣、出汗,在外面10公斤的东西,舱里搬起来差不多就是13公斤。”任务完成后,缓慢减压,减到1.9兆帕开始吸氧,直到结束。加压只需5分钟,减压却要一个半小时,以防压力骤降引发减压病。
虽然防范周全,高杨波还是遇到过险情。一次刚进舱加压,他就发现面前的泥土墙微微震颤着,他急忙通知控制室停止加压,钻出舱外。一眨眼的工夫,泥土“轰”地塌了下来。
我们问他,做这个你不害怕吗?小伙子憨憨地说:“一开始时,还真有点儿怕。”2009年,项目组选出11位工人,去武汉海军工程大学潜水系学习高压环境下工作,高杨波也被选中了,他二话没说就去了,“总得有人做这个,不然工程咋开展?”
更多时候,工作并不惊心动魄。6月6日,29岁的藏族小伙扎西顿珠正在湍河工地上的造槽机里焊接钢筋,妻子才让草在他身边绑扎钢筋。他们来这里两年了,每天和工友们同吃住、同忙活,只在藏历新年时回过一次甘南老家。父母本来催着两人回家要个孩子,但知道他们在“忙着给北京送水的大工程”,便不再催,反倒督促他们:“别马虎,一定要干好。”扎西说,等忙完了这项工程,他要回家,好好地给妈妈讲讲自己参加的“大工程”。“只要能早通水,苦些累些也高兴!”
绵延1432公里的中线输水干线上,每个工地都驻扎着这样平凡的奉献者。
穿漳工程2009年7月开工,项目副主任程远双5月就带着先头部队来“打前站”,穿漳工程基本攻下,他已经做好了移师其他控制性工程的准备。建好了河北与北京交界处的惠南庄泵站,建管部部长蔡建平又赶到了位于河南南阳的湍河渡槽建设工地。为了南水北调,很多人都在这样不停歇地转战着。有人累出一身病痛,却默默隐忍;有人错过了见至亲最后一面的机会,擦干眼泪继续奋战……
人们不应忘记的,还有34.5万丹江口库区移民。舍小家为大家,他们挥别故土,选择了奉献与牺牲。
6月7日正午,丹江口市三官殿办事处蔡湾村移民新区,42岁的谢金娥在屋前空地上,躬身翻晒着新收获的蚕豆,身后大门两侧,写着“安居乐业地生金 新建华堂天赐福”字样的春联已经褪色。干累了,她会直起身子,向着老家的方向望上一眼。熟悉的家园和土地已经变成了库区,即将淹没于一片清水下。从去年12月搬来到现在,谢金娥哭过好几回,她留恋,却不后悔。虽然政府给了她一笔补偿款,并建起簇新的小楼,但为安顿新生活,她还是贴上了原准备给丈夫治疗骨质疏松的近八万元积蓄。“没啥可抱怨的,这个工程也是为了老百姓。”她笑着说。
4、 为了人民——
“既要确保工程,也要还利于百姓”
陶岔,南阳市淅川县九重镇的一个小村落。
早在1974年,位于丹江水库东岸的陶岔已有“水龙头”的美誉。渠首老闸每年定时引水,灌溉下游一百多万亩良田。
38年后的今天,“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成了陶岔新名片。新枢纽工程拔地而起,就建在老闸下游约40米处,丹江水将从这里奔流而出,经中原,穿黄河,直抵京津。
老百姓种田是天,灌溉用水要保;南水北调事关全局,工期也不能拖。怎么能既施工又保灌溉,两不耽误?6月6日,站在即将封顶的新大坝前,项目部总工王秀明回忆起为此付出的艰辛。
“大坝2010年3月开工。为了保证来年春天的农田灌溉,12月,我们开始在基坑旁挖灌溉专用的临时水渠,来年灌溉用水可以通过水渠流向下游农田,这样就能一边进行大坝施工,一边放水灌溉。”临时水渠原定2011年3月1日完工,变故却突然而至——2月15日,上级下达指令:旱情严重,下游农田急需水源,务必于2月20日前开闸放水。
只有5天时间!时值春节,放弃休假加班加点的项目组早已满负荷运转,再提前,谈何容易?各级领导火速赶到工地,开会研究后,形成意见:5天抢通临时水渠,不现实。大局为重,宁可暂停新大坝建设,也要放水!
项目经理王铁山一下子急出了眼泪。这个打惯了硬仗的汉子哽咽着:“一开闸,工地全线过水,至少停工三个月!怎么对得起兄弟们的血汗?怎么对得起南水北调?”一咬牙,他立下军令状:“就5天!一定抢通!”
艰难的大会战开始了。项目组所有人员和工人一起“长”在了工地上,24小时轮班作战。王秀明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土建二队队长杨建工冲在最前面,指挥施工,忙而不乱;工人马根虎3天没合眼,和工友们抢出了3000立方米混凝土……
终于,2月19日早上8点,工程全线抢通。翌日,当一渠清水奔流而下,工地上一片欢呼。王铁山和王秀明相视一笑,却说不出话来——两人都喉咙肿痛得失了声。当天,一放松下来,好几个人都病倒了。
南水北调本身就是为了人民,不能因为工程的缘故损害人民利益,这条铁律自始至终发挥着威力。
6月5日,站在焦作市解放区渡槽工地上,一座即将完工的跨河桥梁跃入眼帘。“焦作段是南水北调工程唯一穿过市区的部分,将与10条城市主干道相交,地下管网复杂、征迁户多,施工每推进一步都很难。”项目经理李克涛介绍。然而,对焦作而言,工程将拉动相关产业产值约140亿元,带动数千人就业,还能为这个缺水少雨的城市带来50多万平方米的水面,增加185平方米的绿化面积。
开工后不久,在不影响工程进度的前提下,李克涛和他的团队根据市民生活需要,变更了最初的设计方案,将桥梁路面加大、坡度放缓,以方便车辆通行和行人上桥。“既要确保工程,也要还利于百姓。我们想让大家伙儿知道,南水北调不仅能送水,还能让城市更好。”李克涛说。
6月8日,船行至此行最后一站——丹江口水库。库区人亲切地称这里为“小太平洋”。船下碧水荡漾,两旁青山苍苍,令人陶醉。这里的水质是I级,打一桶上来即可饮用,清冽甘甜。
丹江口大坝坝顶醒目处,记者又看到了一幅南水北调中线线路图。“真像一条龙!”南水北调中线水源公司刘北增感慨地说。
龙行中国,润泽华夏。从湖北、河南到北京,从丹江口到团城湖,一条由中华儿女智慧与心血凝成的巨龙,正腾跃而起,行云布雨、广泽人间。
(本报记者 王斯敏 谢 文 何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