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回归与乡村治理

    关于道德与政治的关系在历史上一直存在争论：在马基雅维里看来，作为权术的政治，毫无任何道德可言，而卢梭则强调道德与政治之间密不可分。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政治和伦理的关系之所以长期各执一端，就因为没有将其和国家实质、阶级关系相联系，对问题抽象地展开争论。实际上，国家的性质（即国体）决定了相应的政治和伦理关系。政治和伦理的分裂本质上是剥削阶级国家腐朽的表现，而我国社会主义的国家性质，决定了政治和伦理的内在一致。但是这种情况在我国的基层又具有特殊性。由于我国目前实行的是“基层群众自治”制度，其通行的政治和伦理都不是纯国家意志的表达，而掺杂着历史文化传统的诸多因素，因而呈现出复杂性。目前，从实践上分析，我国的乡村基层治理出现了困境；从理论上分析，研究我国乡村治理问题的学者们也呈现出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之间的两难选择。孔德永教授撰著的《传统人伦关系与转型期乡村基层政治运作——以南镇为中心的考察》一书正是对这一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的探索，具有较为独特的政治伦理视角。

    该书的主题是转型时期乡村社会的道德与权力的关系。作者力图通过对个案镇的实证分析，关注了人伦亲情和价值理性等非制度因素在乡村政治运作中的作用，表达了对中国乡村基层治理的深层思考。该书以乡镇为单位，以乡村基层政治的运作实践为分析对象，作者通过深入地田野调查，从传统人伦关系的视角来研究转型时期乡村政治运作，全面考察与探究了社会转型时期中国乡村政治基层的运作的逻辑和可能路径，并提出了摆脱我国目前乡村治理困境的几点思路：关注政治运作权力主体的道德基础——为政以信或为政以德；强化政治运作的价值基础——农民的积极认同；完善政治运作的制度基础——制度信任；提升民间组织在乡村权力中的地位，逐步实现乡村权力的多层运作。作者指出，社会的稳定发展需要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之间的良性互动，传统人伦关系虽然属于私人领域，但是，在现代乡村社会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社会转型时期，乡村社会的发展带来了乡土文化的断裂和传统人伦认同缺失，只有调动乡村社会现实中包括人伦亲情在内的各种力量的积极因素，才能实现现代性与传统、国家和村庄的地方性知识的良性互动和乡村基层政治的有序运作。

    对于传统人伦关系与乡村政治的关注，不仅仅是出于作者的学术兴趣，也隐含了作者对农民同胞和我国农村命运的深切关怀。作者虽然只是描写了华东某个小镇的乡村政治运作状况，但是，作者研究问题的视角和所提出的问题以及研究结论却是带有全局性和普遍意义的，值得我们研究乡村政治问题时深入的思考和解答，传统人伦关系应该成为研究中国乡土社会的一个切入点。人伦是中国传统伦理的历史起点与逻辑起点，重人伦既是维护中国社会秩序的基础，也是中国重要的文化传统。传统人伦作为社会的一种非正式权力形式和社会关系网络，对传统乡土社会的规制和乡村资源的整合都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现代生活及与之相对应的科层体系与农村社会完全是两套不同的逻辑在运行，遵循不同的规则和共识。所以当列于压力型科层制之下的乡镇权力进入非程式化的乡村社会场域时，其权力运作的逻辑必须重新进行转换。理性化与乡土性是现实中国的矛盾，在社会转型时期，国家要实现其权威重建不能再简单地依靠制度与刚性命令，必须立足于村落，自下而上地取得其行动的合法性。农业税取消后的乡村治理逻辑发生了深刻变化，尽管有利益的因素存在，但感情实际成了维系乡村关系和基层政治运转的关键要素。从乡村治理的角度而言，中国传统文化政治过程中的道德基础与人伦关系，可补充现代社会真情疏离、人际关系紧张的弊端，这一点对基层政治的良性运作非常有利。人伦关系将文化与政治连接起来，提供了村民政治认同与政治行动的通道。传统人伦关系属于权力的文化网络，而权力的文化网络是地方社会中获得权威和其他利益的源泉，是乡村治理权威存在和施展的基础。乡村治理不仅需要刚性的科层权力，也需要建立在非制度性权威和非正式的柔性运作。如果抛开传统人伦信任，一味采取刚性的科层制运作的乡村政治运作方式势必要加大乡村治理的成本。因此，乡村治理的逻辑，表面上是那些公开的正式制度作为基础，实质上，这些公开的正式制度背后，却有一层强有力的潜规则在起着决定作用，乡下锣鼓应由乡下敲。从社会生活的角度而言，农民可以从传统人伦亲情体验到一种特殊的心理满足，对于舒缓社会性紧张，稳定地方秩序和人心，建设和谐乡村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作者选取人伦关系的分析途径能够引起人们对政治、经济以外的非制度因素的重视，有助于人们从更深的理论层面关注那些隐藏于乡村社会结构之外的人际关系，有助于人们全面地、细腻地解读中国乡村社会的政治生活。所以，选择传统人伦关系与转型期乡村基层政治运作来研究，也就具有了重要的历史与现实意义。

    传统社会是简单社会、伦理社会或熟人社会，伦理社会依赖于软性的伦理规范、传统习俗调节社会关系，人际关系即社会关系和政治秩序。在当今中国乡村社会中，人伦关系逐渐被利益关系所取代，人伦是否仍然是一个有效力的概念和研究视角？传统道德基础和人伦关系在现代乡村基层治理中的作用评估问题也有待于进一步深入探索。但是，《传统人伦关系与转型期乡村基层政治运作》一书立足于当下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需要，在传统政治向现代政治转型的过程中，从传统人伦关系的视角探索了乡村治理的可能途径，阅读此书,对于我们理解中国基层政治过程中的问题与未来走向有很重要的启示，值得一读。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