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分,雪地上闪过疾驰的黑影:我们这一群狼正试图进入森林。后来,传来啪啪的枪声,闪光近在咫尺,我突然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在奔跑中摔了个仰面朝天。我先是被击中肩胛骨,接着被打翻在地。我在瞬间失去了知觉,苏醒时,伤口的血淌遍全身。我伸出舌头去舔,发现自己躺卧在一处铺着稻草的气味难闻的狗窝,看来,这是哪条母狗留下的。我的脖子上拴着颈套和链条,我立不起来,刚刚试图扭转身体,就疼得几乎嚎叫起来。我双眼闭合起来,久久地陷入黑暗。
时值深秋,枪声同时在前后左右响起。显而易见,我们这一群狼被彻底射杀了。因为熟谙我们的习性,包抄得非常好,驱赶得很巧妙。
我不止一次地陷入过这样的围猎,但我善于逃脱——我早就不惧怕那些小旗子了,猎手之间存在一个盲区,由于担心误伤,他们在这里是不开枪的。我总是从猎手固定位置之间的缝隙溜出去。积雪格外深,前后爪子都陷进去了,但没有其他途径:只能通过树间雪堆这一空隙溜出去,然后通过稀疏的灌木接近森林。
母狼在我眼前被击毙,可我没有时间为她哀戚。我们被杀戮了,射击的光亮划破傍晚的昏暗。饥饿时,我也会和群狼一起对付人:森林里的规则很简单。然而,为开心去杀戮,只有人才干得出来。
根本来不及考虑周全。我悄悄潜行了一会儿,以为路途是通畅的,就蹿了过去,但是,上当了。我朝之扑过去的那个猎手善于等待,他站立在一棵树的背后,发现他是在最后一刹那。我被击中后又被拖行,巨痛穿透肩胛骨。后来,那个用暗枪击伤我的猎人把我带回他家,拴上链条,留在院子里当更夫。豺狼不是猎狗,显然,谁也别想往主人院子里钻。在很长一个时间段里,他们喂养我,也不碰我,仅仅为了我复原。
已经入冬了,我的伤口也愈合了一些,尽管仍有些不舒服。我完全能站立起来,稍稍跛着腿,行走得越来越自如。每天早晨,主人给我拿来一盆吃的,直说吧,一点也不差,是他狩猎战利品中余下的优质肉。他把盆放在犬舍旁,我把它弄进来,马上吃个一干二净。主人一直在观察,偶尔地,靠近到一臂之长的距离外。我用我们这一族群特有的黄色眼睛盯着他,有气无力地哼哼几声,但愿他以为我恢复得缓慢。
每天夜里,我都使劲拉扯把我拴在犬舍上的链条。在我一次接一次的拉扯下,可爱的颈圈开始稍稍地被掀开。每天夜里,我站立起来,走出犬舍,拉直链条后,用全身气力,企图拽开扣住我的铁钩子。
我知道,这样猛烈地拉扯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把铁钩彻底拽直,然后甩掉链条。不过,这根本不表明我立刻就会飞身跃过篱笆墙,跑进森林:我得同某些人清算一笔账。
主人以为,打穿了我的爪子,我就永远地沦为了他的奴隶。我才不这么看,我的劲头与日俱增,腿脚也越来越健壮,颌骨恢复得更不用说了,疼痛在消退。不过,逃脱的时机尚不成熟,再准备一个星期,我的偷袭定会万无一失。
昨天,主人八岁的小崽子到院子里来玩耍时,忘记了距离,就是限制我活动范围的链条长度。我根本不必拉直链条就能把他抓住,三两下就能把他撕碎。但这样做,就得被迫放弃重要的事情。
于我而言,主人才是重要的,他的孩子无所谓。我知道,我复仇的时刻很快就要来临。
一如往常,清晨,主人身着散发汗味和烟味的高领绒线衫,手捧食盆走进院子。他看看我,我半睁着眼睛,镇定自若地躺在犬舍里,还侧过身去,以免他发现链条已经被挣断。
当主人在我附近弯腰放置食盆时,他颤动的喉咙就对着我獠牙。就在这瞬间,我会出乎意料地迅猛扑将上去,以一个动作就叫他发出嘶哑的呻吟。我扑上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令他根本来不及意识到危险而伸手遮挡。只要没感到他喉咙的软骨在我牙齿下碎裂,没有吞咽到他的鲜血,我的撕咬就不会停止……
——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梦见这一情形,而一旦睁开眼,就会估摸起一个猛扑和咬住喉咙所必需的距离。白天,我或者一动不动,或者哼哼唧唧,不是围着犬舍一瘸一拐地转悠,就是垂下头去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夜间,在链条长度许可的情况下我围着院子反复地跑啊扑啊,扯着链条拽啊拽啊,摇晃松它薄弱的环扣。因为对结局深信不疑,所以我在期待中不疲劳,也不在乎充斥犬舍和整个院子难以忍受的气味,更不必在意这是在主人的家。
一切行将结束,我将重新返回大森林的怀抱。或许,鏖战以后,我的群狼还有幸存者,那么我们会重新聚在一起捕食。如果没有,我将单独作战。
我躺在扔进犬舍里的一块破垫子上,观察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主人。也许,他又打算去狩猎。所以,早已决定下来的事情,明天一定要实施。
他仍然在院子里踱步,我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背后。我的仇恨,充斥在我的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