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初,破解中国历史发展周期率的“超稳定结构”,是知识分子思考的锋芒所向,“海洋文明”于是被当成一个抽象的客体,拿来做文化的参照。随后,电视人把探索中国现代化路径视为思想耕耘的重地,鸿篇巨制的大题材纪录片陆续推出,今天又欣喜地看到了《走向海洋》。
打开历史封存的记忆
我在世纪之交创作纪录片《潮涌东方》时,和许多先辈一样,把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列入到剧组必须翻阅的目录。黑格尔在其“绪论”的《历史的地理基础》一节,用诗意的语言刻画了海洋文明的画卷。他写到:“人类在大海的无限里感到他自己的无限的时候,他们就被激起了勇气,要去超越那有限的一切……这种超越土地限制、渡过大海的活动,是亚细亚各国所没有的,就算他们有更多壮丽的政治建筑,就算他们自己也以大海为界——就像中国便是一个例子。在他们看来,海只是陆地的中断,陆地的天限;他们和海洋不发生积极的关系。”这位哲人投向东方世界的犀利眼光及其观点,曾让我思考了很久。
八集大型海洋文化纪录片《走向海洋》为我们打开了历史封存的海洋记忆。主创者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以宏大的历史视野和广阔的国际视野来观照海洋与人类、海洋与各个国家民族的关系及其演变历程;全片集与集之间以从古至今的时间轴为编年体纵向结构,而各集内部则围绕某一主题组织关联历史事件形成专题体横向结构,编年体与专题体相结合,犹如经纬交织,大事不漏,细节不拘,构筑起海洋文明的宏大史诗,第一次全面系统梳理了波澜壮阔的中国海洋文明变迁历程,生动形象地阐释了国家民族生存与海洋开发利用和海权保护的关系,深刻揭示了海洋意识的唤醒与普及对于当下中国的发展和民族复兴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从《走向海洋》大型纪录片中,我们纵览了从远古呼啸而来的大海。我们读到了魏格纳的大陆漂移说;我们读到了荷马笔下的古希腊美女海伦以及看似因她而动的阿伽门农率领的千艘战舰;我们读到了“我来,我看,我征服”的凯撒大帝;我们也读到了三千年前的殷商就善于造船行舟,不但有“车兵”,还有“舟兵”;我们还读到了郑和在闽江口的碑刻“我之云帆高张,昼夜星驰,涉彼狂澜,若履通衢者”的壮举与豪情。
广西东兴市竹山村,大清一号界碑不远,镌刻着“零点”标志的圆球石雕。它的西侧是以此为起点的中国陆地边界线,往东是中国大陆1.8万公里海岸线。现代城市群星般点缀在漫长的海岸带上,中国沿海地区是当代世界经济中发展最迅速的区域,占全国14%的面积,居住了全国40%的人口,占全国60%以上的总产值。海岸线外边有6500多个海岛,分布在中国300万平方公里的蓝色国土上。
也许下面的一组数据将为深蓝时代的中国提供想象的空间:
每天,有超过17万中国人漂洋过海;
每天,有46万件标准集装箱经过海洋抵达中国港口;
每天,50多万吨原油通过海上石油运输线输往中国。
每天,3420万中国涉海工作人员,要创造1433亿GDP。
林立的吊塔,穿梭的货轮,组成了经济全球化时期中国海岸的激情画卷。
打捞深刻的哲学思想
我们从《走向海洋》里读到了一种悲壮,一种我们自身的局限,也读到了主创者的一种苦心孤诣。在第4集《仓惶海防》中,主创人员用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给水师提督丁汝昌的劝降书,作为结构该集的首尾。在开篇的引文中,劝降书这样说:“贵国目前的处境……源于一种制度。这是几千年的传统,当贵国与外界隔绝时,这一制度可能是好的。现在它却过时了。在今日的世界里,已不可能与世隔绝了。”在该集结尾,主创者再次引用伊东佑亨的劝降书以照应开篇:“您知道,30年前日本帝国处于何等艰苦的境地,您也知道我们是如何抛弃旧体制,争取新制度以求摆脱威胁我们的困难。贵国也应采取这种新的生存方式。”在这一集的主体叙事中,主创者以白描的手法,通过对比、反衬、铺垫,环环相扣,层层深入,鞭辟入里地揭示出中日甲午之战胜负之根源。主创者还从历史深处打捞出这样富有戏剧性的细节:北洋水师在英国定制的“靖远”号铁甲舰,在举行下水仪式时找不到法定的大清国歌,便无意间选用了一首西方民歌《妈妈好糊涂》来代替。一语成谶,甲午海战中“靖远”号连同中国第一支近代海军,被慈禧主政的清政府葬送了。
取材于中日甲午海战的影视作品可谓不计其数,但我没有看到哪部片子引用——侵略者的“谆谆告诫”。侵略者是可憎的,把他们的话当做“一派胡言”、“狗屁不是”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该片不但引用,还将其作为其中一集的首尾关照并用,以其揭示该集主题乃至全片主旨:甲午海战并不输在武器装备上,没有海洋意识的全面觉醒及其制度文明的构建与保障,何以护海,何以兴海!这里,我们看到了该片主创者的一种胸怀,一种境界!海洋强国的建设也需要国民具有这样一种境界与胸襟。
打造不同的海洋观
我们也读到了别国的海洋观,读到了海洋上演的一幕幕悲剧,读到了大海怒吼的渊源。《走向海洋》用现代特技、声效技术为我们呈现了葡萄牙帝国的无敌战舰和英帝国的皇家海军纵横四海,掠夺与殖民的历史。而近现代以来另一个帝国的海洋观也得到了透彻揭露。
被称为“围堵政策之教父”的美国地缘战略学家尼古拉斯·斯皮克曼认为,谁控制边缘地带,谁就统治欧亚;谁统治欧亚,谁就控制世界的命运。斯皮克曼强调中国海岸地带的重要性:“在亚洲对势力均衡的威胁,过去是来自控制大陆沿海地区海道的国家。日本在这次大战中战败后……中国将成为这个地区最强大的国家”,绝不容许一个独立统一而强大的国家在太平洋西海岸出现。斯氏道破其目的:“我们早晚要建立一个世界政府,废除各个国家的独立主权。我们必须借助我们国家雄厚的国家力量,以此作为战后有利于我国的和平基础。这是为了美国的最高利益。”
在冷战期间乃至以后美国历届政府所奉行的“遏制”战略中,仍能看到斯皮克曼的身影。直到如今,马汉的“海权论”和斯皮克曼的“边缘地带理论”融合在一起,依然是美国全球战略布局的窠臼。
人们渴望风高浪急的沧海能够成为这颗星球和谐发展的高速公路,因为从欧洲的新航路开辟起,殖民扩张国家对亚非拉国家进行惨无人道的“奴隶贸易”和充满血腥的“殖民掠夺”,在人类海洋发展史上记下了悲惨耻辱的第一页,此后为统治世界在海洋上进行的争霸,已经给这片深沉的水域增添了太多痛苦。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延绵5000年中华文明,敞开胸怀,海纳百川,而今高举和谐世界的大旗。在人类全球化不可阻挡的潮流中,《走向海洋》所呈现的海洋观,就显得格外引人瞩目也更加弥足珍贵了。
(作者为中国教育电视台总编辑助理兼三频道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