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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1月09日 星期一

    走基层·编辑走军营

    采访走过青藏线

    作者:温庆生 《光明日报》( 2012年01月09日 11版)
    温庆生(左)与张小五在一起

        元旦那天,收到唐古拉山兵站站长张小五的一通短信——“唐古拉山张小五祝元旦快乐”。这通短信简洁得可谓吝啬,没有称谓,没有标点符号,却令我心头一热。

        张小五驻守的唐古拉山兵站,海拔高,气温低。去年盛夏,我去青藏线采访时尚须披上大衣。想必眼下山上早已大雪封山,不见一个路人,寂寞难耐时,只有数着星星打发时光了。

        这通短信,现在依然保存在我的手机里,时而翻翻看看,一个多星期了,终不忍删去。

        士官郭利兵

        结束了两天冗长的座谈式采访,2011年7月16日一早,我随青藏兵站部汽车团四营满载物资的车队,从格尔木出发,开始“上线”。

        青藏兵站部的汽车团官兵把走青藏线称为“上线”。从格尔木到拉萨约1200公里,车队要行驶4天半。4天半里官兵们要翻越昆仑山、风火山、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四座大山,跨过通天河、沱沱河和楚玛尔河三条大河。这一路平均海拔4000多米,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50%—60%。

        我们经那赤台,过昆仑山口,走了约300公里,来到五道梁兵站。民谚云:“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叫娘!”,从格尔木进藏,一般人会在此处反应得非常厉害。下得车来,我双腿沉如灌铅,双耳擂鼓般作响,头痛欲裂。

        吃过午饭,我采访了一个老兵。他叫郭利兵,28岁,三级士官,在青藏线已经整整干了10年,是炊事班的班长,1.78米的个子,挺帅的一个小伙子。那时他刚忙完,“被”采访,显得有些拘谨。小伙子挺“闷”,不问不说话,手中摆弄着几张背面朝上的照片。就这样我俩一问一答地聊了将近一小时,没有采到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正要结束采访,冷不丁发现他手中的每张照片的背面都有一行小字,“二个月”、“三个月”、“五个月”,好奇之下,便问“这是谁的照片?”“我女儿。”他把照片翻过来说。

        小郭到现在已经7个多月没见到女儿了。以往,他家里每个月都要寄一张照片给他,不知为何,这两个月没寄照片来,打电话去问,他母亲、媳妇总是说:“你别惦记了,干好工作就行了,我们保证把小孩看好!”但说归说,就是不把照片寄来。小郭心里嘀咕:“会不会是病了?听说孩子瘦了!”

        蔫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收也收不住。从说起他女儿始,我几乎就插不上话。小郭把他所有的经历恨不得都告诉我,包括他小腹做过一次手术。

        “伤口有多长?”我问。他撩起上衣,露出小腹上的伤口。伤口有三寸来长,别无特殊之处。让我震撼的是,他此时竟穿着棉裤。7月16日,农历六月十六,正是三伏天啊!

        原来,他有高原风湿病,一年四季不敢脱棉裤。五道梁是个风口,一会儿下雨、一会儿下雪,恶劣的气候折磨人,常年在此工作,难免要得风湿病。他怕母亲和媳妇担心,从来没向她们提起过。

        “你要干到四级吗?”我问他。因为按部队的规定,到四级士官就可以带家属了。“不。干完三级我就走。我把自己最好的年华献给国家,不靠国家养我后半生。我要自己去创业,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站长张小五

        唐古拉山又称当拉山,藏语的意思为“高原上的山”,峰顶海拔高5231米。唐古拉山兵站是青藏线最高的兵站,也是格尔木至拉萨中间一站。

        7月17日午后,我采访正忙得不亦乐乎的兵站站长张小五。张小五是河南新乡人,高个子,35岁。他18岁当兵,在青藏线17年,唐古拉山兵站干了3年。尽管长期生活在高原,走路急了,还是头胀,喘大气。

        张小五对我的提问似乎兴趣不大。他带我到办公室看他养的花——马蹄莲、倒挂金钟等。“它们今年开花了!”看得出,这才是让他饶有兴味的事。

        鲜花在这里极其珍贵。高原官兵渴求绿色,几乎每个人都要养几盆花。部队配发的“21金维他”,官兵们往往舍不得吃,大多补给花草当营养了。

        看了他的花,张站长又带我到公路对面几百米外的温泉去泡脚。“那可是世界上最高的温泉呃!”他说。

        “温泉”是间几近露天的屋子,中间有个破澡池。把脚泡进暖暖的泉水里,张小五打开了“话匣子”,说这里氧气不够,种菜不活,猪越养越瘦。小猪崽刚抓上来时,活蹦乱跳,过不多久就蔫了。人也一样,“吃了跟没吃一个样,睡了跟没睡一个样,结婚了跟没结婚一个样”。这里冬天最难熬。2010年12月,零下30多摄氏度,营房供水管冻坏了,半个多月没有暖气,吃的水要到10多公里外去拉。张小五带着几个战士,把半米多厚的冰凿开取水,一天四次。有一次,拉水车陷到河里,他们只好把一车水放掉,然后下到冰水里推车。“水没到膝盖,那叫刺骨寒呐!”张小五说。

        张小五当兵多年,只回过两次老家。以后妻子随军住格尔木,也是两地分居,因为兵站距格尔木有500多公里。就连老婆生小孩时,也没回去,一直遭老婆埋怨。张小五17年没离开过青藏线的“三站”。头几年有机会到格尔木工作,但上级一纸命令,让他到唐古拉兵站当站长,一干又是3年。

        “为什么吃苦受累的总是你?”我问。

        “为什么不能是我?”张小五反问。

        夜宿安多

        从青藏线最高峰唐古拉山下来,我的高山反应反而愈来愈重,后脑如坠上两块铅,头巨痛。

        7月17日晚上,宿4720多米的安多兵站。我吃不下东西,只好躺在床上吸氧。夜里10点多钟,军医汪金顺过来看我。听他说有几个新兵反应大,便与他一起过去看。

        才入伍半年的战士小王躺在床上,满脸通红。“来,小伙子,你吸吸氧气吧。”我把氧气嘴子递到小王手上。“不吸!不吸!”小王像见了“鬼”,忙不迭推开。“他是怕形成氧依赖”,汪军医解释说:“一般想在青藏线上干下去的战士,不管多难受,都不吸氧。以后总不能背着氧气瓶去站岗吧!”看着这个比我儿子还小的战士,我鼻子一酸,急忙转身走出去。

        想着千百个像小王一样境界的年轻战士,我一夜无眠。

        女儿与妻子的故事

        青藏线官兵的坚守,离不开亲人支持。

        黑河兵站站长欧阳文艺,给我讲了他的女儿。

        从5岁开始,女儿欧阳陈洁每年夏天都要跟着妈来看爸。小陈洁高原反应大,吸氧、吃药都没用,难受得大哭,就是舍不得离开,赶也赶不走。

        “5年了,一去一万里呵,我的女儿!”这个36岁的大汉晃动着手指说。

        7月19日中午,我们驱车来到拉萨,见到在拉萨旅游的格尔木大站副政委殷宗北的妻女。妻叫张华,女叫殷琦璐,胖胖的,十分可爱。张华是大连人,只因爱上殷宗北,辞去邮电局工作,不远万里嫁到青海,后因生小琦璐又回到大连。此后10年,她两地漂泊:在格尔木,打几个月工,辞工到大连看女儿;在大连打几个月工,又辞工到格尔木看丈夫。“小孩一岁多时,我买了3次火车票,买了又退,退了又买。琦璐哭着叫妈妈,我怎忍心走。”女人家柔肠寸断:“那可真是难呵!”但张华至今不悔。她说:“他走的是‘天路’,保的是‘世界屋脊’,不是人人都能得到这份光荣的!”

        “儿当兵当到多高多高的地方,儿的手能摸到娘看见的月亮,娘知道这里不是杀敌的战场,儿却说这里是献身报国的好地方……”在青藏线7天的采访中,我常常听到《西部好儿郎》这首歌。歌声情深意长,一曲难忘。

        压题图片由温庆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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