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位戏曲表演评论家曾经说过,除了特定的“唱功戏”,戏曲舞台表演艺术可以说是行动中的艺术。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戏曲优秀传统剧目中那些最具表演特色的折子戏,大多是在行动中,比如“断桥”、“双下山”、“十八相送”、“夫妻观灯”、“林冲夜奔”、“三岔口”等等,因此,这些折子戏因其行动中精彩的表演,不仅在舞台上久演不衰,而且,被当作戏曲表演的教学戏口传身授代代相传。为什么行动中的折子戏会很有特色呢?我以为,戏曲演员表演的基本功是“唱、念、做、打”,除了像京剧“借东风”那一类的“唱功戏”可以凭借着演员优异的唱功让观众眯着眼睛“听戏”,若想展示其它方面的表演才能让观众睁大眼睛“看戏”,在行动中最为有利,尤其像“三岔口”这一类型的戏,假如没有“行动”,真不知如何演出。我从事闽剧表演十几年来,演得最得心应手的戏,也是具有很强烈的舞台动作,比如闽剧优秀传统剧目《王莲莲拜香》中的“借贷”和“盘答”,我曾以“盘答”这场戏,荣获福建省文联戏剧家协会举办的第九届“水仙花”戏剧演员比赛专业组金奖,省文化厅举办的第七届中青年演员比赛金奖。但是,闽剧《别妻书》中的陈意映却截然不同于我以前演过的任何角色,她的内心波澜涌动,外表却非常的文静。这种静于外而动于心的人物形象,在表演上有着相当大的难度。
闽剧《别妻书》根据参加黄花岗起义的七十二烈士之一福州籍烈士林觉民遗留下来的“与妻书”创作而成,描写林觉民参加广州黄花岗起义策划之后,回到福州家中与身怀五个月身孕的妻子陈意映以及年仅六岁的儿子依新团聚,后又离家奔赴广州参加起义的过程。林觉民回家以后,没有大起大落的戏剧情节,而且,林觉民心里知道此次去广州参加起义结局很可能是慷慨就义,他怕妻子痛苦阻拦而不向她说出实情,竭力想让心中深深爱恋的妻子和骨肉情深的孩子,在他们共同生存于人世间的最后时光过得开心幸福。根据我的理解,林觉民的妻子陈意映受过良好的教育,性格是属于传统意义上那种贤妻良母型,她文静温婉,对丈夫体贴入微,充满深挚的爱情,尤其是她还身怀有孕,对未来的生活满怀幸福的憧憬。但是,这样一位多情善感的女人,面临着和心爱的丈夫生离死别的关头,在舞台上没有传统戏曲常见的大动作,却必须让观众看到并且理解她心里的波澜,因此,我只能用许多细小的动作来刻画她的内心世界,也就是说,要演好陈意映这个人物形象,重在“心戏”。
这出戏的“心戏”难演,难在传统戏中那些催人泪下的表演程式难于借鉴,演员必须极其准确地捕捉到人物的心理情感,又非程式化极其细腻地表现出来,传达给观众,因此,演员必须用心、费心,有几段戏我特别有体会。林觉民回到家来一段时间后,陈意映觉察丈夫行为反常,他喝酒,给未出世的孩子买衣服,给家人买礼物……她揣摩丈夫这回准备去广州凶多吉少,极大可能此去就成永别!她内心极为痛苦,但外表又不能流露,在表演上我轻轻地转身,从眼角开始慢慢地看着丈夫送给的礼物,然后一动不动坐到椅子上,思前想后越想越怕,呼吸变得急促,从手到脚开始发抖,最后全身发抖。丈夫感觉妻子的忧虑和痛苦,为了让她开心,林觉民特地陪妻子到西禅寺游玩,但是,她还是在西禅寺晕倒了。丈夫为她端茶送水,对她讲明天就要走了,陈意映要和他一道去,丈夫怎么也不肯让她同去……这段内心百感交集的戏在表演上都是小动作,最大的表演动作是陈意映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从后面抱住丈夫。最后两人决定分别,此时的表演也只是林觉民一个拜揖,意映非常痛苦地面向观众。
“送别”这场戏是夫妻感情的重头戏,此时的陈意映心里哭,脸上笑。她到码头为丈夫送别,按照福州的习俗让丈夫吃“太平面”,祈求上天保佑平安,但陈意映心里清楚地知道,丈夫此去绝不太平,吃了“太平面”也难保平安。我在这段戏中是这样表演,一碗“太平面”捧给丈夫时面带笑脸,为了不让丈夫牵挂。而转过身面对观众却是痛楚难忍,眼角含泪。这段戏的表演身段动作很细微,但人物心中波澜汹涌,导演要求这种情感表演转换要自然,过度要流畅,不能成为断裂的“两面人”。这种情感表演有点像影视剧中的近镜头,必须细微精确,毫不含糊。还有,林觉民和陈意映夫妻两人的表演必须配合非常默契细腻,干净无疵。
闽剧《别妻书》里陈意映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静于外而动于中,与传统的戏曲表演有着很大的不同,为了演好这个人物我特别用心、细心、费心,演完戏后总觉得心很累,就像与人物一同走过一段特别忧心的人生历程,或许这就是我演陈意映的特殊收获。、
(作者单位:福建省实验闽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