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对基层有感情,对基层文化有研究,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胡彬彬肯定算一位。
人们都叫他“村长”教授,因为他痴迷古村落文化,全国约七千古村落,他考察过四千多。
人们对他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村长”很富,几十年从农村买来的宝贝,价值连城,很多东西只有大英博物馆才有;有人说,“村长”很穷,现在还租着学校的陋室,有年春节全家只买得起一斤六两猪肉。一天下午,记者前往湖大的中国村落文化研究中心,一探虚实。
胡彬彬的办公区,说实话有点寒酸。几间老宿舍改造成的办公室,里面连个厕所都没有。过道旁,还摆放着没处理掉的废旧桌椅。
胡彬彬的收藏,可真让人大开眼界:魏晋时期的礼佛图、日本的汉文经书、梵语的佛经……随便一样都是宝贝。记者随手翻阅一本虫蛀过的古籍,胡教授说:“这是二十年前花五十块钱一页买来的。”
倾家荡产收藏古物值不值?胡彬彬说:“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真正的学问在乡野!房子可以以后再买。但有些古书文物,是民俗文化的有形载体,一旦错过,可能再遇不到了。像在湖南靖州发现的‘群村永赖石碑’,就记载了苗族最早的婚姻立法制度。”
胡彬彬做学问的方法,学术上称“注入式田野考察”,实际上,就是先扎根村落,跟农民同吃同住,融入到他们的生活,再进行原生态考察。在乡下,逢年过节或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胡彬彬总爱帮着写对联,所以又得一外号:“胡对子”。他每次下乡都会带些糖果给小孩子吃,有时还义务教他们读书认字。
胡教授说:“你要相信知识的力量,老百姓对真正做学问的学者,是很理解和支持的。在田野间,你能感受到中国农民对文化人的尊重。”
胡彬彬的父亲是一位悬壶济世的老中医,他的农村情结,就是小时候跟父亲走乡串户时产生的。“那时候,老百姓没什么吃的,却把红薯、板栗、鸡蛋都拿给我们吃。”还有一些让他忘不了的可爱的农村的老艺人,多年前胡教授去拜访竹刻老艺人曾剑潭,说到动情处,曾剑潭的声音由颤动变得呜咽,最后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用他长满老茧的粗似松树皮的手,掩面擦拭,泪水渗出指缝……胡彬彬说,当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些老艺人用粗糙而灵巧的手和一把普通的刻刀,雕刻着一代又一代人普通而平淡的人生,雕刻出了中国文化的璀璨与辉煌。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使命,把这些民间文化传承下去,“我并非不爱城里的‘抽水马桶’,只是乡野间的那些人和古物更可爱”。
胡彬彬不是只做纸上的学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邵阳市大力推进农业工业化,他就利用田野考察得来的翔实材料,连夜写了一封长信,说服当地领导走生态农业和旅游农业的路子,这正是当前邵阳大力发展的农业模式。
到农村去,胡教授已坚持了二十五载。他一年走破11双胶鞋,家里的“开口鞋”够开博物馆了。他的脚板现在几乎没了知觉,老茧厚得不用穿鞋。他的左腿摔断过4次,右腿摔断过3次,还有严重的胃绞痛。但他说,“考察古村落是一辈子的事业。只要我还能动,我还会下乡。我早跟夫人交代过,若有一天我死于山野,不要难过,那是死得其所。”
村长教授,真痴!村长教授,可敬!
(本报记者 袁于飞 王斯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