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题目很吓人,其实源自《聊斋志异》里的一则故事。因为早年读的缘故,具体篇目已不记得,但记得大致的情节:有一个书生,与一个鬼交往,来往多年,鬼很想为书生做点事情,书生想了半天说,我老婆各方面都不错就是头面不够理想,你能不能替我老婆换一下头。于是,一天半夜,鬼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来到书生家替书生老婆换头,安上之后,只在脖颈处留了一道血痕,别无大碍,老婆立刻变得花容月貌,令书生很满意……当时读了非常骇异,因为年轻,也未及多想。现在想来,这个故事含蕴的层面很多,值得说一说。
首先,现在的整容界肯定很欢迎这个故事,这不就是现在的整容术吗?说明蒲松龄时代,人们就有整容的想法。在现在这个人造美女、人造帅哥满天飞的时代,蒲松龄的换头术就显得血腥而原始了。而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另一层涵义,即从今天的女性主义角度来说,这个故事充满了男性对女性的异化与压榨。书生想为老婆换头,其实是嫌老婆不够漂亮,这本是一个性的话题,漂亮英俊的人更容易吸引异性,这道理对男女都适用。只是在蒲松龄时代,女性这方面的要求被封建的大男子主义遮蔽了,故事里的老婆只是成为了一个物件,被随意摘换零件。头都被换了,老婆还能是原来的老婆吗?故事里说,鬼是从一个大约是太守的官员刚死去的女儿那里换的头,书生老婆换头后,有了官员女儿的容貌,并认这个官员做了爹,跟官员的女眷来往起来。老婆不仅花容月貌了,还有了宦家女儿的身份,书生的身份地位自不同以前。
于是,最初的性的话题变成了社会身份与权力地位的话题,而老婆也成了书生追求性、改变身份地位的工具。男女两性的爱情在此就被异化了,作为爱情对象的女性,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的人,而成为一个可以随意变换的性的工具、一个男人可以改变身份地位的符码。这在蒲松龄时代,无疑是底层书生的白日梦;至于对女性的尊重,对爱情的身心交融的灵魂追求,更被搁置到一边去了。这其实是对女性的一种压榨,从性的压榨到社会存在的压榨。女性自己的声音却是空白,这或许与蒲松龄的男性身份有关。
而女性自己对于爱情的告白,最经典的莫过于人人皆知的《简·爱》了。当个子瘦小、相貌平平的简对罗彻斯特先生发出“我是一个有独立自由意志的人”,“我是我自己的”,“我和你是同等的”的呐喊之后,也意味着女性对自己权利与意志自由支配的萌动。简没有在罗彻斯特的全盛时代嫁给他,而是在他的疯妻子烧毁了庄园、烧死了自己之后才回到他的身边,为自己赢得了平等与尊严。这是女性在告白:“我”不是男性的性欲工具、也不是男性可以随意摘换的物件,“我”是与男性一样同等的人,“我”与男性的爱情是两个同等的人的身心交融,是自我完善的心灵追求。而女性这一吁求,是在经过了近一个世纪的女权运动之后,在现当代才在全世界逐渐深入人心的。当初简的呐喊,可说是相当具有震撼力的。
比较这两个故事,我们可以看出蒲松龄笔下的书生与夏洛蒂笔下的简·爱在人性的自觉方面,差异还是很大的。书生在老婆换头之后得到了自己追求的性与地位,但两性之间没有灵魂的交融,爱情方面其实是不完善的;而简·爱虽然最后得到的是一个失去财产、又瞎又聋的罗彻斯特,但却赢得了人的尊严与爱情的身心交融。他们一个追求现实的性欲与社会地位,另一个则在精神的层面实现了自我。这其实也喻示着男女两性对待爱情的态度的不同——有人说,男人住在地球,女人住在火星,也许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是,我们期待,男人不要再给女人换一个血淋淋的头来,而女人得到的则应是一个健全的罗彻斯特。
(作者为作家,媒体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