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662米的马亓山为鲁东南诸山之冠,形势陡峭,巍峨恢宏,集东岳之雄秀与西岳之险峻于一体,被称作小泰山。加之大于三个西子湖的天湖环绕着它,自晴空俯视,活似一盘玲珑奇巧的巨型盆景。此山位于鲁苏临界处的莒南县,抗战时期,此地被誉为齐鲁的“小延安”。
25年前,我在开国上将肖华身边工作。他曾说过:“战争年代,莒南人民对我们支援很大……莒南县是全省政治、军事指挥中心,是山东解放区的首府。”1941年3月,八路军一一五师司令部进驻莒南,罗荣桓与政治部主任肖华就住在马亓山西畔大店镇。
这里自古就流传着女英雄的传说,马亓山顶摩崖石上的11个字“嘉定九年四娘子此山下寨”据传是四娘子杨妙真亲手所书。红袄军出现在南宋末年与两个异族入侵者纷争交战的时期,其十多支人马(共数十万众)为反抗金人的侵略与统治,前后活动达60年之久。杨妙真是红袄军领袖杨安儿之妹,号“四娘子”,常自称“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另一只颇有战斗力的起义军领袖是潍州北海人李全,时人称曰“李铁枪”。据载,杨妙真与李全两支队伍先后来到马亓山下,互不服气,一对一在山下进行了三天三夜的大比武,终于无分胜负。二人最终被众人撮合,在马亓山上结了婚,成为一段佳话。
而800多年之后,马亓山又遍布着“红嫂”的故事。在沂蒙“红嫂”的展览室里,陈列着“红嫂”们的事迹简介:千千万万的普通沂蒙妇女为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送郎上前线,用乳汁救护伤病员,舍弃亲骨肉养育革命后代,肩扛门板架起人桥,深入虎穴侦察情报;她们烙煎饼、做军鞋、送弹药、抬担架,面对敌人的屠刀,视死如归。八百里沂蒙,乡乡有烈士,村村有“红嫂”。走出展厅,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因为这是世界战争史上未曾有过的特殊的、伟大的英雄群体。这里,我简要摘录一位女英烈的事迹。
吕宝兰:临沂罗庄湖西崖村人,后落户莒南杨家三义口。1944年入党,任莒南县兴云区妇救会长。1947年2月被捕,被连续拷打5天,仍坚贞不屈。同年农历四月初八(1947年5月27日,张灵甫在孟良崮被击毙后的第10天),吕宝兰于临沂城西门外英勇就义,年仅23岁。
烈士长已矣,托体同山阿;存者风雨里,情怀又如何?37年过后,肖华担任兰州军区政治委员,有一天,收发室给肖华转来一封信:
……一九四四年,你的部队开到日照县,在那里战斗了八个月。一九四五年我母亲担任碑廊民兵队长,秋季里参加了由固山战斗,战斗中荣立一等功;第二年参加了罗荣桓元帅指挥的坡立城战斗,负责运送弹药护理伤员,又荣立了二等功。战斗结束后受到罗荣桓元帅的接见并一起共餐。
……
随着母亲的年迈,现在非常想念过去一同战斗过的同志,近十几年来,一心想上北京,我们都不让她去,一九七九年,她悄悄借了一百元坐上火车,在沈阳换车,钱、车票被小偷弄走了;只好回来,在家里病了好几个月。一九八一年,她又背着我们走了;我们知道后,赶到火车站硬将她接了回来。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八日,我们拗不过母亲,我只好陪她去北京。九月一日我们赶到军委接待站,人家说肖华在兰州,你们去兰州找吧。接待员的态度不大好,我母亲是含着眼泪离开北京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母亲这样流泪,伤心!在北京几天,没吃好一顿饭,她哪儿也不去,只是在纪念堂、大会堂前的松树下看十二大的入会代表,她说如果能看到你就好了……她哪能想到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一个普通老百姓是见不到你的。可是我母亲不这样想,她说能见到面就一定能认识!在北京的几天里,我是不知道怎样陪母亲过来的……
我母亲常说,有生之年能见到老同志一面,死也明(瞑)目了。尊敬的首长,我想您接到此信,不能放到一边吧?!
韩××的长子牟营善
肖华当时工作太忙,大事连踵,而翌年秋突然病故,因而这封信他始终也没能看到。信里夹有老太太的一帧黑白照片,能想象,在抗日战争的枪林弹雨里,这位韩姓母亲与吕宝兰一样,也是一位挺秀干练、英姿飒爽的沂蒙姑娘。
春秋时期,莒国古都之渠丘城即建于马亓山南麓西边;西汉末年,赤眉军在这马亓山聚义;南宋,红袄军以此为抗金根据地;陈猱头抗元,曾在“此山下寨”;清朝,幅军、捻军曾分别在这里激战……掀开层层历史帷幕,不难发现,马亓山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视之为古今战场,也合情合理。
有人断言:“战争让女人走开。”古往今来,女性与刀兵血火似乎是有距离的。可这马亓山上下的战地黄花,闪射出的却是另一种灼照史册的光芒。自这里可以设想,兵事既然是马亓山人文历史的集中体现,那么,从杨妙真至沂蒙“红嫂”的这一页特殊历史,自然也应当是中国女性与反侵略战争研究中不可轻忽的重要题目。
(作者为著名军旅作家,多部作品获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