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是我的第二故乡,新疆是我的人生的纪念,新疆是我的快乐与坚毅的源泉。永忆新疆,何悲白发,宽宏天地,情满神州。新疆,请接受我永远的祝福!” ——王蒙
记者:《你好,新疆》中是否收录了您大部分新疆题材的重要作品?写于何时?
王蒙:我的自传和回忆录里也有很多关于新疆的部分,大概有25万字。除此之外,《你好,新疆》收录了我几乎所有关于新疆题材的文学作品,包括诗歌、小说、散文等等。
从创作的时间上看,这些作品大多集中写于1973年到1975年之间。此后我还陆陆续续写了一些关于新疆的诗歌和散文。
2009年7月,新疆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和中国作协联合组织作家看新疆、写新疆采风活动,同时举行关于我的新疆题材作品的研讨会。7月5号上午8点多,我从乌鲁木齐乘飞机返回北京。就在当天,新疆发生了“七·五”事件。开始我对这一事件完全不了解,了解之后感到很震惊。这使得我益发惦念新疆,怀念在新疆的经历。因此又连续写了几篇散文,也收录在这本书里。
记者:在新疆生活了16年,让您印象深刻的人和事是否都通过这些作品体现出来了?
王蒙:大致如此。我在新疆的主要经历都在我的自传中记录了。《你好,新疆》收录的大都是文学作品,其中虽然有些人名是虚构,但很多事情都是真实的。
我在个人情况非常不好之时去到新疆,但是新疆的土地、风光、百姓,以及这里的民族文化,都给我留下很深的、非常美好的印象,始终牵动着我的感情。虽然在当时,我个人的处境是不幸的,但新疆留给我的回忆是美好的。从某种意义来说,新疆使我在不幸的时期得到了很大安慰,得到了充实和温暖。
29岁到45岁的这段人生最好的时光,我都是在新疆度过的。那里的少数民族很善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很大程度上为我提供了一种保护。因此,每当我回忆起新疆,少有叹息,不觉冤枉,而是感到真正的美好。
同时,在新疆的经历还让我增长了很多知识。如果只在北京生活,新疆的很多风土人情是一般人很难想像的。短期到新疆旅行或工作都不可能像我一样,有这种深刻的感受。
记者:书中有篇文章——《我的另一个舌头》,里面写道,“我爱听维吾尔语,我爱讲维吾尔语”,“一讲维吾尔语,我就神采飞扬,春风得意,生动活泼,诙谐机敏”。您为什么会对维吾尔语有如此浓厚的兴趣和感情呢?您的维吾尔语水平达到了什么程度?
王蒙:身为一名作家,我有一种创作的追求,希望不断地学习新的知识。我学习维吾尔语,就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新疆,更深地了解这里的男女老少,拉近和维吾尔族人民的距离。如果经过翻译,就会多一层交流的障碍。
后来我用维吾尔语朗诵毛主席著作,还曾经被邻居的维吾尔族大娘误以为是收音机里的维族播音员在广播。现在我还能用维吾尔语交流,不过因为离开新疆久了,有时候刚开始会有点结巴,不过说着说着就流利了。
学会语言能够更深地了解一个民族,同时也增加了文化上的一个参照系。我们熟悉的文化体系里有李白、杜甫和《红楼梦》。了解维吾尔族之后,就能了解这个民族的文学形式、文学遗产和这个民族的伟大作家。
2009年7月,我回到新疆参加活动,同行的铁凝听到我和当地的老百姓说维语,觉得很新鲜,说好像出现了另一个王蒙。自治区主席努尔·白克力告诉她,“讲维吾尔语的王蒙,那才是真的王蒙呢!”
可以这么说,讲维吾尔语的我,和新疆的老百姓在一起的我,展现的是完全的真性情,是最最草根化的王蒙。
记者:1979年离开新疆回京工作以后,您几次重返新疆?现在的新疆和您当年生活的时期相比,有哪些变化?
王蒙:回北京后,我重返新疆9次,几乎每2、3年都要回去一趟。
现在的新疆和过去相比变化很大。拿交通来说,当时新疆区内是罕有火车的,飞机也很少。从乌鲁木齐到和田出差,坐长途汽车需要9天,到喀什噶尔需要6天,到伊宁3天。这在今天是很难想像的。现在既有飞机,又有高速公路,火车既到南疆,又到北疆;大陆桥铁路,更是可以从北疆直通中亚,开到欧洲去。
新疆的城市建设也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当时伊犁最高的建筑只有3层,全市只有很有限的几处,像伊犁饭店和州银行,屈指可数。
当时的食品供应也相对匮乏。比如啤酒很稀缺,一来货就被一抢而光,而且价格很贵,也很少能吃到鱼虾这些水产品。现在很丰富。
此外,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当时民族团结的氛围很浓厚,各民族之间相处非常融洽。我在新疆16年,各民族百姓之间相互串门的情况,多得不得了。特别是在各种节日期间,大家都会互相拜访,关系非常亲密。
记者:您这本书的自序题为《永忆新疆》,第一句话就是“我天天想着新疆”,这份浓郁的新疆情结,读来不禁令人动容。如今关于新疆,您最关注的是什么?
王蒙:我非常怀念在新疆的岁月。
现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在积极号召援疆。新疆当然首先需要重视生产,实现跨越式发展。但全国人民不仅要在物质上支援新疆,与此同时,更需要对新疆各族人民进行精神上的支援,要表达我们对新疆各族人民与文化的尊重、热爱与理解。这份情感上的交流,在我看来更为重要。
新疆老百姓是可爱可敬的,我对他们有一份很深的情怀,也希望全国人民都能爱新疆,爱那里的人民,全国各族人民能够形成强大的精神凝聚力。
记者:您的这些作品打动了很多人,特别是广大的新疆读者。在您看来是因为什么?
王蒙:每次回到新疆,各族老百姓对我的欢迎程度都让我非常感动。我并没有为新疆做过大事,更没有给新疆的发展带来过什么福利;甚至一些新疆的朋友到北京来,让我帮他们联系到医院看病,或者买火车票飞机票,我都很难一一做到。
我认为新疆人民对我如此厚爱,是因为他们能够通过我的作品,体会到一份理解和尊重,感受到汉族人民是他们真正的朋友与亲人。
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司马义·艾买提说,王蒙既是汉族人民的儿子,也是维吾尔族人民的儿子。
1993年我去台湾,遇到一位曾在解放前担任国民党政府要职的维吾尔人,名叫阿不拉·提曼。他告诉我,自从1948年离开新疆后,他再没有回过故乡。在台湾生活的维吾尔人非常少。故乡的很多变化,他都是通过阅读我的作品了解的,常常一边看一边哭。
我想这其实就是文学的力量。只要持有真正的理解和尊重,以情动人,我们伟大祖国的民族的凝聚力、团结性是不可动摇的。(本报记者 吴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