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无疑是我们人类身上既熟悉又陌生的神秘“不速之客”。人一变成人时便开始了对它的好奇和猜想,且一直没有间断。西方对心灵的哲学探究有漫长的历史,甚至随哲学一同诞生,但心灵哲学真正以独立学科的身份跻身于哲学或科学的大家庭之中则是20世纪的事情,它是哲学学科群中最为年轻的成员。作为哲学的独立分支,它既是现代哲学在对各种现象作专门的哲学探讨过程中分化出来的子类,同时又是关心心理现象的哲学、心理学、语言哲学、神经科学、人工智能等的观念化运动、总体化过程的产物。
心灵哲学的兴起、对象与主要成就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心灵哲学随着实验心理的诞生而开始了它的艰难生长过程,40年代以后,随着实证主义的意义理论和行为主义的持续不断的衰落以及随之而来的认知心理学的蓬勃兴起,不能直接予以客观观察的内部心理过程及状态重新进入科学和哲学研究的视野。在分析哲学的发展过程中,由于维特根斯坦《关于心理学哲学的评论》等的写作和出版,表示心理现象的语词和概念引起了分析哲学家们普遍而优先的关注,进而促成了以语言分析为基础和特征的心灵哲学的兴起和发展。然而,由于它的“通过消除语言的混乱去解决心灵哲学问题”的承诺难以完全兑现,加之信息论、计算机科学和神经科学等提供了大量有利用价值的资料,因此一种以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方法为基础、以对心灵进行自然化为特色的科学主义或自然主义的心灵哲学便悄然兴起。目前,语言分析的心灵哲学尽管仍有市场,但占主导地位的却是自然主义或心灵的自然化运动。
心灵哲学的研究对象无疑是心理现象,就此而言,它与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等存在着重叠或交叉,以至要清楚地说出哪一块是心灵哲学的固有对象和疆界,哪些属其他学科的领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心灵哲学边界的模糊并不意味着它没有明确的中心、独立的硬核。在曲折而纷繁的演变中,它的问题和内容尽管经常在变化、翻新,但也形成了一些相对稳定的、具有独特提问方式和意蕴的问题。正是它们,构成了心灵哲学的硬核,成就了心灵哲学区别于邻近科学的个性。它尽管像心理学一样也以心理现象为对象,但它的目的、出发点、视角和思维框架始终是形而上学的;其所做的工作尽管很多,但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要弄清心灵的庐山真面目,于是它便有了不同于经验或实验心理学的许多别称,如“理性心理学”、“哲学心理学”和“心理学哲学”等。
心灵哲学经过短短几十年的发展已被建构成了一个博大精深、蔚为壮观、魅力无穷的研究领域,而它有魅力的根源则是它在进化过程中陆续积淀下来的一系列引人入胜的问题,以及围绕它们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竞相争妍的理论。其中争论较多的问题及理论主要有:
第一,表示心理现象的语言即心理语言的语义学问题。对心理语词作出语言分析以澄清其意义,是现当代心灵哲学的逻辑起点,也可看作是现代心灵哲学研究的一个特点。它不是一开始就问“心是什么”、“有何本质”之类的问题,而是关心下述问题:心理语词与物理语词有何区别与联系?它们的真实意义和指称是什么?围绕这些问题,出现了意义独特论、双重语言论等多种不同的理论及其竞争。
第二,心理现象学问题,即诸心理语词所指称的具体心理现象的表现形式、分类及特殊本质问题。新的倾向是把心理现象分为感受性质和命题态度两大类。
第三,本体论问题——心身问题,即心灵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心理现象与物理现象是什么关系?最尖锐的问题是:人有没有心?如果有,是独立存在的现象、实体,还是可还原于物理实在的东西?或是不能还原于物理但又没有因果地位的副现象?围绕这些问题产生了数以百计的理论,如同一论、功能主义、属性二元论、实体二元论、心身平行论等,因此此领域堪称心灵哲学的重镇。不过,从大的方面说,这些理论不出三大类型,即要么是倾向于否认有心理现象存在的取消论,要么可归结为强调心灵有独立本体论地位的二元论,要么是属于对心理现象进行自然化的自然主义。
第四,认识论问题。有两个特别令人困惑的问题,一是他心知问题,即如果我们相信我以外还有他心,那么如何予以证明?二是内省与自我意识问题,即有意识的存在是怎样得到关于自己的思想、情感、信念等的直接知识的?这一领域中上演的主要是哲学行为主义与其对立面的论战。
第五,心理现象独有的特征问题。主要的子问题是:心理现象有没有不同于物理现象的独有特征?如果有,心理现象有哪些独有特征?一般认为心理现象有四个特征:意识、意向性、感受性质和随附性。这是争论最激烈、也是最充满活力和希望、最富有成效的研究领域。
心灵哲学的重要成果是提出了许多关于心灵乃至关于人和世界的崭新的、值得我们思考的理论。例如取消论、双重语言论等激进理论认为,常识和传统哲学在理解人及其心时有拟人化倾向,即把心理解成了人中的“小人”,在说明身与心的关系时,把本不能并列的心身并列在一起了,如说它们有因果关系,这犯了如同把“团”与“师”两词并列使用一样的“范畴错误”。解释主义尽管要温和得多,但仍具颠覆性,认为作为语词的“心理事件”和“大脑事件”指的既不是同一的事件,又不是完全不同的事件,而是有部分相同的交叉性事件。在思维与语言的关系问题上,“思维语言假说”认为,人思维时所用的不是自然语言而是像机器语言一样的专用思维语言,不同民族所操的是不同的自然语言,但内部的思维语言是相同的。最后,对作为心理之特征的意向性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是认识到:我们人类是能同时加工或处理句法和语义的句法机、语义机,而已有的所谓智能机器只是句法机,因此机器要想有同人一样的智能,前提之一就是要想办法让它们有意向性或语义性。这无疑是心灵哲学具有应用价值的一个表现。
西方心灵哲学的走向与中国心灵哲学的创新
西方心灵哲学有许多新的倾向,其中之一就是最近极为重视对“民间或常识心理学”的研究。所谓民间心理学指的是隐藏在每个人心底、外显于人们对人的行为作出解释和预言的实践中的一种无师自通的心理学知识及能力。在许多人看来,研究它,是解开困惑我们的许多理智难题的一条重要途径。另一新的倾向是关注心灵的“细小叙事”、热衷于微观化研究,而同时又不失哲学的品质,如在研究意向性时,通过对指向了实存对象、非存在对象、完全无对象的意向状态之间的同异的比较研究,去对它们进行更细致的“活体解剖”。对感受性质的大量研究体现的也是这一特点。此外,心灵哲学与有关科学技术的互动互哺也是它的一个新的倾向,一方面,它“胸襟开阔”,对有关成果兼收并包;另一方面,又用自己的成果反哺有关的科学技术,如它能成为人工智能和计算机科学等的基础理论之一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中国传统哲学中无疑包含着丰富而有个性的心灵哲学思想,这主要表现在它看到了心是体、宗、用的统一。正是这一体认,成就了中国从先秦开始就十分发达的特种形式的心灵哲学:从心的里面去挖掘做人的奥秘,揭示人之为凡为圣的内在根据、原理、机制和条件。这种学问从内在的方面说是名副其实的心学,我们不妨把它称作价值性心灵哲学;而从外在的表现来说,则是典型的做人的学问——圣学。当然,在用新的眼光反思中国心灵哲学的变迁时,我们必然会碰到科学史上的所谓“李约瑟难题”。如同中国科学技术在17世纪以前远远超过同期的欧洲一样,中国的心灵哲学在同期也一直保持着绝对的领先地位,至少有自己的局部优势,然而在此以后,我们的差距却与日俱增。原因何在?
在我国大力发展心灵哲学、构建有自己特色的心灵哲学,以重新找回我们曾经拥有的优势,其可能性、必要性、重要性应该是没有争议的,关键是面对西方日新月异的心灵哲学、当代有关前沿科学所提出的问题与挑战、我们祖先所留下的高度发达的心学成果,该怎样取长补短。笔者以为,我国心灵哲学的当代建构应重视英美科学主义、语言分析的心灵哲学,但一定不能囿于其上,而应有所突破;在关注当代有关科技新成果、以科学精神审视心灵的同时,一定不能无视东方古代哲人审视心灵时的强烈的解脱论动机、人文精神以及充满着人生哲学意气的心灵哲学思想。按这种思路展开的心灵哲学可由两大研究领域有机构成:一是以心灵之构成、结构、功能、本质等为对象的心灵哲学,这是关心心灵的科学精神的体现;二是以心灵之潜在的资质或资源为研究对象的心灵哲学。它主要从体与用的统一的高度,运用价值性认识,研究人类心灵在其生存中的无穷妙用,从幸福观、苦乐观、价值观、解脱论等角度研究人的心态与人的生存状态的关系,心理结构、感受结构对生活质量高低、幸福与否、解脱与自由的程度的作用等。这一研究是心灵研究中的人文精神的张扬。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心灵哲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