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一下我40年来“追问”哲学的艰难历程,无论是对于我这个“昨天越来越多,明天越来越少”的人来说,还是对于刚刚步入哲学门槛的年轻人来说,都是很有意义的。
晚点上路,只能跑步前行
我1965年入学,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大学生活没有给我提供必要的知识,也没有给我一个可以作为工作起点的必要的哲学基础。1970年我留校从事哲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在知识上一穷二白的我,当时应对这个工作的尴尬与困境不用我多讲就可想而知了。我只好拼命地读书,以便补足工作所需要的必要知识。除了给学生上课之外,我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这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既是无法想象的,也是无法忍受的。所以,我真正的大学生活是在工作后才正式开始的。没办法,晚点上路,只能跑步前行。
我之所以讲我的这段特殊的人生经历,是因为它直接影响了我以后的学术生涯。我不仅没有真正读过本科,更没有读过硕士和博士,几乎可以说是自学“成才”。这种特殊的经历对我的学术生涯的影响是双重的:首先,由于早期的读书完全是围绕着给学生的教学内容展开的,因此,学到的知识缺少全面性和系统性,基础很不牢固;尽管拼命读书,进展却极为缓慢。但是,也正是“自学”才使我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换一种方式去思维”,“得出和别人不同的结论”,成为支配我后来学术生活的一种潜意识。即使是那些大哲学家们说过的话,我也会怀疑一番,直到通过自己的思考也得出同样的结论,我才会予以接受。后来我看到哲学家福柯在《性史》一书中说过的话时,才真正意识到这样做是对的。他说:“哲学……要不是努力弄清如何以及在何种程度上才能以不同的方式思维,而是去为早已知道的东西寻找理由,那么,它的意义何在?”大哲学家们的思考并不直接就是我的思考;大哲学家们得出的结论也不能直接就成为我的结论。这是我学习和研究哲学的基本态度。正是这种态度,才使我在学术研究中能够有所创新。1991年,正当实践问题成为马哲研究的热点问题时,我就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哲学的世界观”:“离开历史唯物主义就没有实践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必然是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包含着两种含义”:“第一,作为历史观意义上的历史唯物主义(我们称为唯物主义的历史观)。这种意义上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功能就是揭示社会历史的一般规律,为人们提供一个观察社会历史的哲学理论原则。第二,作为世界观意义上的历史唯物主义(我们可以称为历史的唯物主义)。这种意义上的历史唯物主义的主要功能是为人们解决人的感性活动、人的本质以及人和自然的关系等哲学问题提供一种哲学理论原则,它是一种不同于旧唯物主义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
超越功利主义,保持思想纯洁
在几十年的学术生涯中我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要真正做好学问,就要始终把做学问和人生融为一体。我们不能同时有两个自我:一个自我在那里做学问,一个自我在追求学问之外的功利性价值。这种做学问的态度,实际上只是把做学问当成了实现功利性价值的手段,把获得功利性价值当作了做学问的真正目的。这样,你的学问必然被功利主义所左右,最终使自己成为一个“学术商人”或“学术政客”。这时你就会因丢掉了学术良心而使“做学问”的自我名存实亡。因此我认为,要做好学问,就必须把人生与学问融为一体,让学问成为真正的“精神生命”和“精神自我”。当你只有在做学问时才感到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当你在做学问之外无法找到真正的自我时,才算进入了做学问的最高境界;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学问人生”。
我在给我的学生讲如何学习哲学的问题时,首先要讲的观点就是:要学好哲学,就不能把功利性追求作为学习的目的和动力。这应该是学好哲学的首要前提。哲学的主要功能是一种教化功能。哲学追求的是真善美的崇高境界,它本身是超功利的。对于追求功利的人,对于想通过学习哲学升官发财的人来说,哲学不仅是无用的,而且由于崇高的境界被利欲所取代,哲学的教化功能就会走向反面。
我对于做学问不仅是这样理解的,而且也是尽量这样去做的。我从来没有为了诸如提职、评奖等之类的“功利性目的”在学问之外下过功夫,我至今也没有学会这些“学问外功夫”,正因为如此,在诸如提职、评奖等问题上就不免蒙受“损失”,某些“损失”甚至直接影响了我的学术生涯。即使如此,在短暂的“惋惜”之后,我很快就会心平气和地泰然处之了。
哲学的责任:寻找时代精神的家园
哲学作为一种意识形式不可能离开现实的生活世界。哲学家的价值观,最终是被人类所面临的最根本的生存问题所左右的。哲学不是仅仅供人进行欣赏的精神财宝,也不是供社会闲人们打发时间的思维游戏。哲学如果离开了与之相适应的时代,就会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一个时代如果离开了与之相适应的哲学,就会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因此,哲学史的研究固然十分重要,但寻找时代的精神家园,即寻找时代的核心价值观念,始终是哲学不可逃避的社会责任。哲学的研究落后于时代的发展,必将影响到整个社会科学和全部精神文化的发展,影响到人类实践行为的合理发展。鉴于此,我从1995年以后,开始从时代与哲学关系的角度进行新的哲学思考,提出了“发展伦理学”,指出人的实践行为(发展)并非是天然合理的,而是需要规范和约束的。这也是当代伦理学应当特别关注的问题,因为它直接关系着未来人类的生死存亡。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