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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1年02月03日 星期四

    谈艺录

    “敦煌时间”

    许 淇 《 光明日报 》( 2011年02月03日   03 版)

        中国艺术家若末曾朝拜过敦煌,正如到了巴黎不去卢浮宫,是遗憾的事,都是艺术家的“麦加圣地”嘛!当然,敦煌和卢浮宫是完全不同的。卢浮宫里展示的是个体天才的杰作,除了古代东方馆和古代埃及馆中的雕塑,还有古希腊普拉克西特列斯和菲迪亚斯的作品;接着,意大利有画家乔托和佛朗安琪利科,以及文艺复兴三大师的作品,直至19世纪,古典浪漫,众星灿烂。而我们的敦煌全都是无名氏的作品,那些辉煌的不朽的彩塑和壁画,肯定曾有天才如米开朗基罗的工匠头儿主塑和主笔,但他们都没有留下姓氏,被封湮在风沙洞窟中,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犹如一列又一列的驼队经过鸣沙山,沙迹全无,只有空谷驼铃,不绝如缕地回响着。我们,只能看到这是代表初唐、盛唐风格,代表西夏、吐蕃风格,代表魏晋、隋唐时期,代表元明清时期的敦煌。而作品若能代表一个时代,那就是优秀的。“时间”这部大书让后人读到历史上的各个时代,再没有什么比“时间”更能制造丰富而恒久的艺术品。

        我在青海塔尔寺拍摄过一扇女墙下的侧门,可命名为《天堂之门》。那是经数不清的僧俗的手推敲拍击、历尽春秋年月、风沙雨雪吹打淋蚀的褪了漆的木门,红不红,黄不黄,灰不灰,厚积着乌绿的污秽,和两边联结的剥落泥坯、苔痕斑驳的墙面,构成一幅暖灰色调的图画。如果我用油画或综合材料超级写实主义去摹制描绘,我便画下了“时间”的形态,几乎和敦煌洞窟的意义相同。我只怕那建筑那木门经过翻修重新油漆一新,我的摄影便成绝响了。

        “时间”这本画册,第一页应该是新石器时代和三苗畎夷岩画吧?鸣沙山崖上,公元4世纪便开始凿窟。汉武帝派来西域的张骞说:据东汉应劭的解释:敦,大也;煌,盛也(学者们均认为敦煌是当地少数民族语言的音译,正如匈奴呼天为祁连,因而祁连山汉译应即为“天山”)。既“大而盛”,可见汉时便已繁荣,至唐极盛,已达五六百窟,又不断重修新凿,上下历千年。有的壁画,层层叠加,旧色新漆,经时间的磨合调和,产生一种奇异的效果。譬如袈裟的红色,不是玫瑰红、大红、朱红;粉绿的飘带,渗杂银灰的成份,也许多少年前重描积涂的是银灰。那红,最初匠师磨研的颜料也许就是中国银朱,经过风沙、渗漏、季节的燥湿、人兽的熏染、地震的崩裂又修补……时间的调色板使那朱红决非现代的化工颜料能够调制。有的画面霉变发黑了,轮廓模糊了,有的绽露麻草拌细泥的本色;自然呈现残缺的美,在现成的宣纸或亚麻布上,谁又能画出这“时间”创作的艺术品呢!

        敦煌的画和画家常书鸿的一生联系在一起。常书鸿自埋于墓穴般的洞窟,日居月住,为敦煌艺术而献身。他的妻子离他而去了,因为她不崇拜民间的敦煌,只崇拜天才的卢浮宫;她崇拜罗丹不崇拜那描上达利式胡子的受印度影响的彩塑。正是中西文化不同的内心冲撞,加之一个文明人无法适应的艰难的物质环境,令她即使爱常书鸿也还是离去了。常书鸿登上西楼(莫高窟的台阶)望尽天涯路——那远去金城的她,“一望头欲白”,头白也不回头了。

        接踵而来的,是画家张大千率领弟子到敦煌探宝。时当抗战期间,舆论沸沸扬扬,他的来此,便没有崇高感了。然而他也有功绩,临摹了一批敦煌的壁画,在海内外展出,如他画的供养菩萨摹作《临敦煌释迦说法图》(绢本),飘逸挺括的衣纹线,鲜艳的红配三青头绿,时而勾勒金线银花,犹如化妆了的仿古现代仕女,潇洒却不免其俗。我认为,正因为缺乏对“时间”的认识,它们才变成了大千居士的仕女图了。

        我怀着沉重的历史感前去敦煌“朝圣”,读边塞诗,走陇西路,也就是通西域的丝绸古道、唐代玄奘大师走的路。要在从前,该骑马和坐骆驼去的,越过“积雪与天迥”的祁连达坡山顶,海拔高达3820米(当然不是最高)。越过文成公主进藏时驻足的日月山,忽而风雪骤至,忽而晴晦如初。遥想公主端立日月亭前,嗟故乡缅邈,叹前路迷津。我又经古之甘凉——武威、张掖、抵嘉峪关,“古城莽苍饶荆榛,驱马荒城愁煞人”(高适),“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岑参)。虽然这里的市容市貌已焕然一新,发思古之幽情,在此仍有一种苍茫的感觉。然后车经戈壁,“为言地尽天地尽,行到安西更向西。”(岑参)古之边塞诗,已写尽了一路风尘。

        我到敦煌莫高窟后,管理部门规定,只能参观10个洞窟,且走马观花,无法往下深研细究。幸而在研究所博物馆购得画册数种:一为《敦煌石窟》,二是《甘肃武威西夏二号墓》木板画,三是《甘肃天水麦积山石窟》壁画,还买了一本日本出版的《敦煌画册》。错暗的洞窟里的原作,虽有直接的冲击力,却不及画册的清晰,还可反复阅读。我的《敦煌系列》现代彩墨画由此产生了。“飞天伎”、“供养人”,有多少画家都画过?难道还是什么新鲜题材吗?如果你用清以后的彩绘工匠的手笔去剥制,那将是恶俗不堪。你必须注目魏晋和隋唐!你要画出“时间”!“飞天”女神或反弹琵琶,或吹笙弄箫,或手拈莲花,均长绸善舞,凌空翱翔,她们美在“姿”而非五官细部。因而,我抓住大的造型,根据画面的整体需要再随机变形,如马蒂斯、毕加索画吹笙跳舞的牧羊神。平面装饰是中国年画的处理法,来自古代壁画。当她们飞翔时,我想到无法归属的飘泊巴黎的夏加尔,他的蓓拉,画在半空中的新娘,凌驾在故乡贫困但画成童话般的维捷布斯克小镇之上,这个俄裔犹太小伙子太天真了,太神秘了,难道他也曾看到过敦煌,也会受飞天乐伎的蛊惑吗?但我不是用细致的笔触,而是用粗犷遒劲的金石线条来勾勒的。线的苍莽,传递出大西北苍莽大地的信息。然后,必须积以时日地层层叠加——平面叠加,和西方古典化的立体空间概念不同,我在宣纸上先行写意走笔泼墨得其趣,然后再用植物质矿物质颜料、水彩和丙稀颜料旷日持久地涂抹,甚至涂了改、改了涂,模拟“时间”在画面上的无情刻划,甚至拼贴一块“唐楷”——藏经洞里的写卷书法,展现往昔记忆的美的印痕。

        当今世界的审美趋势,越东方便会越世界、越原始便会越现代。我画的《敦煌系列》该为现代画,它们属于敦煌,也不属于敦煌,它们属于“敦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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