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华,一个被中国音乐史永远记住的名字。今天,当中国民族管弦乐大步迈进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时候,当中国民乐团在诸多国家引起叹服的时候,我们不能忘记,80年前的民族音乐家刘天华,用一把二胡,让中国民族音乐从北京饭店走上国际乐坛。
那是1931年1月9日,北平发生了一件轰动乐坛的大事。中华青年会的任致荣、高伯雄等人发起在北京饭店举办了一次“国际音乐大会”,参加演奏的大都是当时名扬世界的音乐家,其中有著名的外国钢琴家、小提琴家和声乐家。当时,北平的报纸连续做了多次报道。音乐会的听众大都是当时的知名人士,如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诗人徐志摩、刘半农等著名学者和社会名流,外国听众中有各国驻华使节和夫人、来华讲学的学者和商界人士及其眷属,其中还有一位研究东方文化史的德国著名汉学家雷兴教授。
刘天华、郑颖孙和魏子龙三位中国音乐家,也应邀参加了那场音乐会。当时,我国的民乐在大多数中外人士心目中,仅只是下里巴人的民间文艺,特别是二胡及其音乐更不被人放在眼里,被贬斥为“粗鄙淫荡”,甚至称为“叫花子的象征”,不足以登大雅之堂。以致刘天华在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教民乐时,校方也只能以琵琶教师的名义聘请。因此,参加这场音乐会的多数听众原本主要是为听外国演奏家的演出而来的,而对音乐会安排中国的民族乐器演奏曲目,则颇不以为然。有人认为这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有人认为只是点缀而已;有人甚至认为是故意让国乐出丑等等。就连支持国乐的人士,也为刘天华捏了一把汗。音乐会大厅里,被一种怀疑、不屑,甚至轻蔑的气氛笼罩着。
在外国音乐家演奏了一些乐曲后,一位身穿中国旗袍、仪态端庄的女士将刘天华的演奏曲目介绍给听众,这位女士就是刘天华的学生曹安和。当她介绍完第一个曲目《病中吟》后,刘天华在二胡那两根神秘的琴弦上,魔术般地发出了凄楚、幽怨而扣人心弦的乐音,一下子把听众带入哀伤愁苦的意境之中。大厅里静极了,人们的思绪随着他的琴声而跌宕起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不少女士眼睛里含着泪水,紧紧地咬住嘴唇。当乐曲结束时,在片刻的宁静后,猛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经久不息。
可以说是第一次,刘天华就是用这样的中国“土话”,让世界听懂了中国人的情感。也可以说是第一次,刘天华让世界安静地坐下来,聆听中国民族音乐的声音。那场音乐会所留下的记忆,在整个中国音乐界回荡了半个多世纪。一把胡琴,拉动的不仅仅是奔涌的情感,也拉近了中西方文化的距离,拉动了后来中国民族音乐的发展。
随后,刘天华演奏了《空山鸟语》,听众又被带入一个苍山翠谷、鸟语花香的境界。刘天华还演奏了《十面埋伏》、《霸王卸甲》等琵琶曲。当刘天华演奏完最后一曲时,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刘天华一次次返场答谢,可热烈的掌声仍在大厅里回荡。在场的外国人也非常激动,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中国会有这样美妙神奇的音乐。特别是雷兴教授,更是赞叹不已。他特意留下来等候刘天华,和他紧紧握手,向刘天华表示祝贺和感谢。这本来是一次国际音乐盛会,而刘天华却意外地成了音乐会最耀眼的主角。当曲终人散时,还有不少中外人士到台上向刘天华热烈握手祝贺。难怪曹安和后来在回忆中误将那次音乐会称为刘天华的“独奏音乐会”。
音乐会后,雷兴教授还特意拜访了刘天华,并向高亭唱片公司推荐,为刘天华灌制了两张唱片。从此,二胡音乐大踏步地登上了乐坛的“大雅之堂”。
20世纪初,中国民族音乐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当时的统治者中竟有人以“有伤风化”为由取缔音乐教育。也有一些人主张“复兴雅乐,不闻西乐”,片面地抵制西方音乐。而另一些人则主张“全盘西化”,甚至把西洋音乐说成是“蓝眼金发的美少女”,而把中国传统音乐说成是“不堪入目的黄脸婆”。刘天华扛着“中西融合”、“洋为中用”的大旗,思考和探索着中国民族音乐的方向,既要守住民族音乐具有的优良传统及其特色,同时承认并利用西方音乐的优势,来改进和发展中国民乐。
刘天华的品格里,既有高度的民族责任感,又有向世界虚心学习的使命感。正是他的努力,才使得大量的民间音乐手稿,包括《佛曲集》、《瀛州古调》,以及为梅兰芳先生访美演出用五线谱谱写的《梅兰芳歌曲集》等具有文献性的乐谱得以保存。也正是他的影响,越来越多的音乐家致力于收集、整理我国的民间音乐,使《二泉映月》等精品才得以留传于世。而刘天华本人,则以其中西融通的深厚艺术修养和想像力丰富的艺术灵感,创作出十首二胡独奏曲:《病中吟》、《良宵》、《悲歌》、《闲居吟》、《苦闷之讴》、《月夜》、《空山鸟语》、《光明行》、《独弦操》、《烛影摇红》、以及《歌舞引》、《改进操》、《虚籁》三首琵琶曲。这些作品是他一生最重要的创作成果,也是我国民族器乐宝库中的艺术瑰宝,至今仍广为流传,久盛不衰,其中《病中吟》、《空山鸟语》和《良宵》三首作品被评为“20世纪中华音乐经典”曲目,为我国民族器乐宝库增添了不朽的艺术珍品。
作为一个音乐领域中的改革先驱,在传统的二胡、琵琶等民族乐器的结构和演奏技巧方面,刘天华先生进行了大量的创新。如把二胡传统的三把位演奏发展到七个把位,规定了固定的定弦音高和琴码到千斤的基本距离;规范了弓法、指法,明确了揉弦、下滑、上滑、颤音等技巧的运用规范。在其兄刘半农先生的帮助下,他还完成了琵琶定位等律计算,确立了琵琶的“六相十三品”,并在传统琵琶品位上安装可以拆卸的半音品位装置等等。这些措施,极大地扩展了二胡、琵琶的演奏技巧,丰富了它们的表现力。
1932年6月,刘天华在去北平天桥听写锣鼓经期间,不幸染上了猩红热,6月8日病逝于北平,终年只有37岁。这位德艺双馨、才华横溢的民乐大师,生命止于英年,但是,他所创作的民族音乐,却流成了大河,流进了人们的心里。自他以后,中国民族器乐开始了真正的光明行。
在刘天华逝世时,许多知名人士纷纷发表悼念文章,蔡元培先生还亲笔题写了《刘天华先生纪念册》。刘半农曾说:“天华于琵琶、二胡造诣最深,琵琶之《十面埋伏》一曲,变化万千,非天华之大魄力不能举。其于二胡,尤能自抒妙意,创为新声,每引弓一弄,能令听众低回玩味,歌哭无端,感人之深,罕世伦比。”他在《书亡弟天华遗影后》的悼文中还写道:“二胡地本庸微,自有天华,乃登上品。”我国音乐高等教育创始人萧友梅对刘天华的艺术成就也曾赞誉说:“不图中国乐师竞肯俯学西乐,且有如是成绩也。”德国汉学家雷兴教授还专门撰写了《纪念刘天华先生》的文章,对刘天华在二胡、琵琶音乐方面的成就和贡献,给予了高度评价。刘天华在二胡等民乐演奏上开风气之先河,融合了东西方音乐的技法,是中国最早创作出当代二胡、琵琶曲目的第一人,并为中国培养出了一批矢志开拓国粹民乐的著名民乐家。他无愧为我国现代民乐的一代宗师。
80年前,刘天华用一把二胡征服了国际乐坛,今天,他的音乐还在征服着我们,刘天华这三个字应当用金色大字铭刻在我们心中,载入中国民乐史册。
(文中印章均为李岚清同志所作)